“哦？庄兄居然也在此？”韩少钦眉微扬，颇为意外地觑了孟宛一眼，“要不要跟本王一同过去回敬个酒？”

二人在门外候着侍从进去传报，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娇声。孟宛刚开始还觉得有些讶异，转念一想，这才该是庄烨原本的作风，她许久未见识过，差点忘了。

不多时，二人跟随侍从进到内间，见得有两个姑娘正一左一右地挽起纱帐，露出里面满室的春色。

庄烨及其他四名青年男子，围着一张圆桌盘腿坐于软塌之上，中间穿插着许多衣衫凌乱的貌美妓子，为他们斟酒夹菜，贴身服侍着。

这间厢房的装饰跟他们那间稍显不同，燥热的室温与熏香的气味倒是一致，营造出了一种暧昧缱绻的氛围。

“庄兄既然来了，不同本王见一面，只送几壶酒是什么个意思？”韩少钦流里流气地举着酒壶晃荡，俨然一副醉酒的模样，“莫不是有了新欢，便忘了旧友？”

“怎会？听闻殿下屋中有一美人相陪，我这不是怕冒然求见会扰了您的兴致。”

说话间，庄烨旁边伺候的妓子似乎分了神，酒倒地满溢出来都没发现，他目光一低，不动声色地握了下那妓子的手腕。

其他人的注意力此刻都在韩少钦身上，只有帷帽下的孟宛注意到了他俩小小的举动，她细细打量一番，这满屋的妓子里面，唯有庄烨旁边的那位，生得最楚楚动人。

“真是没想到，向来风流成性的世子殿下来到这藏娇阁中，竟独宠一人？”

坐在庄烨右手边的男子，见了韩少钦礼都不行，只昂首拿眼瞧着孟宛，语气甚是轻慢道：“不知帷帽下究竟是何等的花容月貌，下官们可有眼福能一睹芳容？”

庄烨听见此话，才将视线落在了孟宛身上，微微一顿，总觉得看身段似有些眼熟。

“那可不成。”韩少钦毫不给面地拒了，“本王善妒，瞧上眼的女人，自是不愿与旁人分享丝毫的。这位兄台若实在想看，不妨自报一下家门，让本王听听够不够资格，再来决定？”

那男子冷笑一声，根本没把韩少钦放在眼里，“殿下从不议朝政，只怕是下官自报了家门，殿下也不知为何罢？”

韩少钦认真想了想。

“你说的在理。不过既然这位兄台在本王面前，都自称下官了，想必是肯定不够格的。”

眼看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悬在聊崩的边缘，庄烨及时开口缓和道：“我算是听出世岩兄话中的意思了，这是在怪我招待不周，姑娘们挑选得还不够多，不够称心如意，不然为何要去夺人所爱呢？”

说完唤来侍从，欲多叫些姑娘们进来任他挑选。

王世岩脸色铁青，摆手拒绝，“我哪敢夺殿下所爱？区区一个妓子而已，纵然是长成天仙下凡的模样，也不过是个供男人消遣的妓子罢了。”

孟宛虽并非真正妓子，这话听得却格外刺耳，犹如被人羞辱了一般不自在。

“这话说的本王不爱听了。”韩少钦酒壶猛地往地上一摔，挥袖震怒道：“辱本王的女人，同辱本王无异，怎么？你是瞧不上本王为质子的身份？”

屋内姑娘们见他动了真怒，通通跪下，孟宛愣了愣，也欲随她们一同下跪，没料想方一躬身便被韩少钦握住了手臂制止，不让她跪。

桌上其他人此时也都坐不住了，不再继续看戏，而是从中劝解起来。

王世岩确实一直瞧不上韩少钦，可眼下却不能因这点小事与他闹僵，若惊动到父亲那里定要折罚他，毕竟韩少钦是皇家血脉，而他家在朝中是归属宰相那一派的，本就敏感，故而表面关系更要维系的。

他看庄烨坐得笔直，目不斜视，不见有帮他出言辩解的意思，只得勉强笑开，起身一揖。

“殿下言重了，下官哪敢辱您呀？不过好奇心作祟罢了，如若方才有冒犯之言，还望殿下雅量。”

韩少钦脸色稍缓，冷嗤了声，一言不发地拉上孟宛转身要走。

他们拌嘴时，帷帽下的孟宛与庄烨对望许久，正揣测着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来，出着神忽被韩少钦一拽，整个人没站稳，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撞得帷帽歪斜，顺势要掉落。

她心中不禁陡然一慌。

幸亏韩少钦眼疾手快，捉住那摇摇欲坠的帷帽，重新扣于孟宛头上，也干脆将她揽在怀中，一起迈出了厢房。

“空有个世子身份，无权又无势，也不知他在狂什么？我倒要看看，他能笑到何时！”王世岩朝着韩少钦离去的方向，不屑地吐了一口。

“世岩兄，慎言。”庄烨声音冷然，面无表情地说：“要论起来，我与少钦的交情在你之上。”

王世岩本想问他，方才为何不帮自己说话，回头看庄烨的神色阴郁，心情似乎极其不悦，一时间也不敢再多言。

*

“世子殿下。”孟宛吃着桌上凉透的饭菜，抬眸扫一眼撑案假寐的韩少钦，“刚才为何不让我摘帷帽？反正过几日我也是要进藏娇阁来得，何须为此事跟那人动怒。”

“我没当真动怒。”韩少钦换了个斜靠的姿势，懒洋洋地应道：“再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想要名声了？”

“我名声不早就没有了么？”

孟宛心里点评着藏娇阁的饭菜味道一般，嘴上无所谓地说：“而且，我并不在乎那些。”

韩少钦睁开眼，稀奇地瞧着她，又一想，孟宛本就不是那种被条条框框，世俗观念所束缚的性格，觉得“不在乎名声”这话确像她会说出来的。

“好好好，你不在乎，是我在乎行了吧？”韩少钦坐起身子，“我认识一奇人，他精通以假乱真的换相术，能把你完全乔装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届时我再设法送你进藏娇阁，不过时间有限，因为他的换相术顶多能维持一个月。”

孟宛算着赵讫殿试的时间，嘴中含糊道：“一个月足够了。”

韩少钦盯着她的吃相，笑了声，奇道：“……你看上去瘦弱，食量怎的这般惊人，从进门就开吃，竟还没吃饱？”

“你点这么多菜，不吃浪费了。”

说起吃，孟宛不由叹口气，来到这里生活那么久了，她就没正经吃过几顿好饭菜，年前的生活质量刚有所好转，如今断了收入，眼看又要被打回原形。

她满怀愤懑的情绪，往嘴里猛塞饭菜，两腮都跟着鼓了起来，“我瘦才不是我想瘦，是因为经常吃不饱，饿的。”

韩少钦哪里会信，“你好歹也是京中首富孟大老爷的庶女，饭不至于吃不上吧？”

“呸呸呸！别跟我提他的名字！”孟宛撂了筷，皱眉道：“晦气，饭都吃不下去了。”

“我看你是吃饱了。”

“你还不知吧？我现在不是什么孟府庶女了，已经跟那厮断绝父女关系，搬出来住了。”

韩少钦听了怔住，看她的样子确实不像在扯谎，又回想起孟府喜宴那日她要食盒装剩菜的做派，了悟道：“难怪你要在路边吃面，看来孟姑娘的生活是当真艰苦啊。”

“艰苦也好过从孟府的高门大院里，受人欺辱强罢？”孟宛吃饱喝足起身去拿披风，准备离去，“你不觉得，我若说在富得能流油的孟府里吃不饱饭，才是真心酸么？”

韩少钦见孟宛戴好了帷帽，随同起身，看着她的背影说：“以后孟姑娘再有吃不上饭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我，山珍海味任你选。”

孟宛回过身，帷帽的垂纱尚未放下，朝他嫣然一笑，爽朗应道：“好啊，一言为定，保准吃垮你。”

说罢跟韩少钦摆了摆手，背上妆奁独自走到外间，拉开厢房的门，一只脚方迈出门槛，感觉侧面过来个人，未待孟宛反应过来，那人已挑起她脸前的垂纱。

孟宛惊慌抬头，对上一双黯然神伤的眼眸。

“果真是你。”

“庄烨？吓我一跳。”孟宛长舒口气，挥开他的手，复又拉好垂纱遮去面容，左右看看，见走廊上没有其他人，不太自然地问道：“你怎么找过来了？你们那……那里结束了？”

庄烨隔着垂纱盯她一晌，寒声道了句：“我过来，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我吃完准备回去了。”孟宛听出庄烨心情不好，但这会儿她自己的心情也没好到哪去，匆忙回应道：“你是来找韩少钦的吧？他自己在屋里呢，你们聊，我就先走了。”

孟宛步子迈开了，却被庄烨捉住了手腕，力道有些重，握得她低低□□了声“疼”。

庄烨一惊，赶紧松开她。

可又怕她溜走，便再度伸臂过去，这次索性跟她十指紧扣地牵住了手，“别走，我送你回去。”

“你放开我。”孟宛甩不开他的手，心中窝火，“不用你送，有人会来接我。”

“赵讫？”

“没错，我们说好了时辰。”

庄烨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胸口闷到说不出话来，却仍固执地不愿放开她的手。

屋里的韩少钦听到他俩僵持不下，闲庭信步地踱至外间，抱臂倚靠着圆柱，悠悠道：“你二人在这里拉拉扯扯地做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