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韩少钦遣人来给孟宛递了封信，说那位换相奇人需得一周才能赶到京城，在此期间，她可提前安置好自己的家事。

其实外出一月的由头，孟宛已经想好了。

近来何明月的精神虽然稳定，却仍不清明，终日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根本不会过问她外出的事情。

赵如呢，从心里一直把自己当作她们母女的奴仆，觉得自己身份卑贱，孟宛年纪又不算小了，也能担得起事，她与谁交往，做何事情，更不会去过多干涉。

唯有一人，不好交代，让孟宛有些头疼。

那就是赵讫。

他自己是个读书人，思想观念相对保守封建，对女子在外做生意一事本就颇有微词，而且他待孟宛又如亲妹妹般疼爱管束。

平日里她去了哪里，或者回得晚了，赵讫都要刨根问底加说教一番才行。

若突然对他说，需要跟世家小姐出趟远门，一月之后回来，他怕是很难能接受。于是孟宛便想着趁这段时间，在赵讫跟前好好表现，尽量说服他。

赵讫哪里会知晓她的那些小心思，只当孟宛在外面碰了壁，故而不愿出门，乖巧温顺地留在家中，日日帮衬着赵如做活计，或在院里吃着果脯陪他温书。

平静安稳的生活流逝飞快，转眼来到最后一日晚。

这天下了一整日的春雨，到晚间丝毫不见有停的意思，孟宛在厨房给赵讫煮着面，探头往他的房屋看了一眼。

见木窗半开，火烛摇曳，他人仍坐在窗边温书，似觉得有些凉意，搓了搓双臂。

孟宛把面盛进碗里，荷包蛋盖在上面，再浇上半碗汤，然后用抹布捧起滚烫的碗，小心翼翼放进食盒里。

她一手提起食盒，另一手撑伞，踏着湿漉漉的地面，疾步来到赵讫门前，喊道：“哥哥，给我开下门。”

赵讫闻声起身过来，原想说深更半夜他二人不适合同处一间屋，有什么事说完快些回去睡吧。

没料想，一开门，就见孟宛抬臂将食盒举到他面前，不待有所反应，便语笑嫣然道：“闻闻，是不是很香？哥哥温书辛苦，我特地给你煮了碗面，你看天还下着雨呢，我能不能进去待会儿？”

看着她素净的笑脸，赵讫话噎在喉中，一个拒绝的字都说不出来了。

孟宛把伞交给赵讫，让他在门口收伞，自己先溜进了屋。她从没来过赵讫的房间，因为他不让，经常把门堵死死的，觉得男女有别，所以大部分时间是透过窗子往里面看到的。

头一次进来，难免觉得新鲜。

不过跟在窗外看到的也没什么区别，他的房屋不大，布置简陋，倒是整洁利落，闻起来有股清淡的书香与皂角混合的味道。

孟宛四望过后，才把食盒放在桌上，欲端出那碗面来，可碗沿实在烫人，她试探着碰了几下，都被烫地缩回了手。

“我来，别烫了你。”赵讫刻意没关门，匆忙过来把面碗端出来，闻着饭桌上那碗香喷喷的面，发愣，忍不住道：“宛儿何时这般会做饭了？”

以前的她可从不进厨房，难怪那日庄烨说想吃她做的饭。

“谈不上多会做饭，一碗面而已。”孟宛答得心虚，家中食材有限，一碗面再好吃能好吃到哪去？

赵讫沉默坐下，拿起筷子吃面。

想想孟宛的变化何止一点？简直天翻地覆，若非脸还是这张脸，他都要怀疑不是同一个人了。

“哥哥，我有点事情要同你说一声。”孟宛在旁边看赵讫吃得差不多了，心情也不错的样子，便试探着开口，“前几日有个世家小姐递来封信，雇我随她出趟远门，说大概得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赵讫震惊，“哪家的小姐？这是有何事？要出去那么久！信中说要去何地了吗？”

“你放心吧哥哥，我跟这家小姐很熟的。”孟宛含糊回他，故作沮丧地转移话道：“现在也只有她愿意花大钱雇我了，这笔钱我必须得去赚。毕竟宅院还是要买，我和母亲不能长期赖在这儿，也得有个自己的家不是？”

赵讫听出她一定要去的决心，也知道自己拦不住她，愁眉不展了半晌，叹气道：“你一个姑娘家外出一个月……是不是太久了？”

孟宛当他答应了，雀跃应道：“是久了点，但那小姐府上的侍卫个个武功高强，我又得时刻伴在她左右，所以哥哥完全不必担忧我的安危。”

“到底是哪家的小姐？”赵讫实在奇怪，“我之前日日送你，你告诉我她的名字，我应该能记起，万一……我也有个地儿能去寻你。”

赵讫直直盯住她，有刨根问底的架势。孟宛的笑不由僵住，口中长长“嗯”出一声，她知道这回不想出个世家小姐的名头来，是糊弄不过去了。

正踌躇之际，外面忽响起一道声音，有人在院外敲门高喊，语气急切。

两人齐齐噤声，向窗外望去，淅沥雨声中听到那妇人在喊着：“赵婆子在不在家中？我是老刘，赵婆子可在？”

赵讫让孟宛留屋中等待，自己撑了伞去到院里，隔着挨墙对那位自称老刘的妇人，道：“刘婆婆，我母亲外出做活尚未回家，你找她何事？告诉我便是，待她回来我再转告与她。”

“什么？她还未回来？”刘婆面色着急，“今日你母亲本与我约好去府上做活，可一整日她都没出现，以往从未如此过，我回了家思来想去，觉得放心不下这才找过来。”

孟宛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急忙冲进雨里，顾不得淋湿了衣，“哥哥，都这个时辰了赵姨还没回家，我们快去找找她吧。”

“是啊，去找找罢，莫再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刘婆跟着附和，“我告诉你们平时她常走的路，快顺着这路找找去看！”

赵讫一把拉住要赶出门的孟宛，不以为意道：“母亲晚回家是常事，不必过于紧张，下着雨路上泥泞，你在家里等，我自己去寻她就是。”

“赵姨不回家，我也挂念地睡不着，还是咱们一起去吧。”

孟宛紧拽赵讫袖口，满脑子都是韩少钦说过的那句话，“生死局最难改变”，除她之外，不该活到现在的人，只有赵如。

如今她无缘无故失踪，绝非好事。

从孟宛搬过来后，齐公子三番两次找上门来，欲喊赵讫出去寻欢作乐，一律被她借故拦下。

殿试在即，她担心是那帮人因此举行不通，便转移了目标，去对赵如下毒手，想必为了让赵讫落榜，扰乱他考试的心智，那帮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雨夜中，两人一人撑起一把油纸伞，提着风灯围村庄绕，边走边喊，树林河边以及各种小道通通去过了，没见着人影，孟宛的心越来越沉。

他们路上逢人便问，有人闻声探头出来，也紧接着去问，一路上问过许多村民，只有一个人清晨去赶集时碰见过赵如，给他们指了个方向，与刘婆所说的路线相同。

赵讫也渐渐开始着急，对伞下湿了身正瑟瑟发抖的孟宛说：“看来得沿路往城中去找，我回去穿上蓑衣再骑马出来吧，时候不早了，你留家里等我消息，回去换身干净衣裳，擦干头发先睡，莫再胡思乱想。”

孟宛紧锁眉头，点头应了，知道自己累赘，没再执意跟随他出去。

目送赵讫打马离去，她悄声推门回了屋，摸着黑碎步踱至床边，看何明月睡得安稳，给她掖了掖被角，又换完衣裳，拿起块手巾安静坐在窗边，盯着夜雨缓缓擦干长发。

这场雨淅淅沥沥整夜未停，中间有阵子还越下越大，前半夜孟宛根本睡不着，干脆披着厚衣就在窗边等赵讫回来。

后半夜迷迷糊糊有些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大亮，雨也停了。

“宛儿！”

有人在唤她，孟宛猛然被惊醒，手臂枕得发了麻，她抱住双臂循声源望去，原来是何明月起床了。她穿戴齐整地坐在床沿，一脸温婉笑意，又出声叫了孟宛一声，“宛儿。”

恍惚间，孟宛甚至激动地以为她病好了，认得出她了。

然而下一瞬，何明月又笑着说：“这位姑娘，你见过我的宛儿么？她和你差不多的年纪，身材瘦瘦小小，长得可漂亮啦，她嫌我不放她出门玩雪，跟我赌气不知去哪了，你……你能帮我喊她回家么？我给她做了她最爱吃的点心，你若想吃，也可以分给你一些，帮姨找找她好么？”

“娘亲。”孟宛坐到她身边，柔声应道：“我就是你的宛儿呀，你仔细瞧瞧我，像不像你那个漂亮的女儿。”

何明月眼神懵懂，凑近辨认一番，“像……也不像的。”

孟宛无言笑笑，她不敢提外出一月的事情，恐会引起何明月情绪波动。

陪赵讫的外婆跟何明月三人一起吃完早饭，孟宛独自蹲在院中刷碗，时不时张望向院门口，可迟迟没能盼来赵讫，反倒是盼来了韩少钦的马车。

他仍旧穿得花枝招展，跃下车来，负手大步走进院子里，与蹲地上的孟宛视线一对，“哟”了声，稀奇道：“孟姑娘连刷碗这等粗活都要自己来？也不怕糙了手？你身边，就没个婢女服侍？”

“您瞧着我这地儿，像能雇得起婢女的样么？”孟宛白他一眼，“不过世子殿下若是愿出高价，我倒可以去您身边当个婢女，服侍左右。”

“钱那都是小事。”韩少钦嬉皮笑脸地蹲在她面前，“就怕你贴身服侍以后情难自已，抗拒不了本王的魅力，再生出什么婢女对主子不该有的逾越之心。”

孟宛闻言惊恐地瞪他一眼，说了句“呸，真不要脸”，端起盆背过去继续冲洗。

韩少钦也没恼，又绕到她身前，“还得多久才能刷完？要不我帮帮你？”

“算了，家境贫寒，您再把这些碗给摔了，我还得花钱去买。”孟宛手上加快了速度，“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我能明日再走么？”

“怎么？”

“赵姨失踪了。”孟宛叹了声，语气沉重道：“昨晚赵讫去寻，至今未归，我担心她……凶多吉少，我若现在走了，这家中怕是要乱成一锅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