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这位三公主还挺可怜的。”
夜半，杨绫在阿葭的伺候下卸下钗环，洗去一天的疲惫。
阿葭和阿肆不同，阿肆是个傻的，机会摆在面前她都不晓得伸手，可阿葭却是个对机会有渴求，并且十分善于把握机会的人，否则也不会在仅仅有一点可疑的风声时，就自请来到杨绫身边侍奉。
但自从阿肆来了之后，杨绫明显更加亲近这个“共苦”过的姐妹，这使她警铃大震，好在杨绫敏感的捕捉到了阿葭隐隐生出的情绪——
虽然，她很不理解，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因为上班时间少而不高兴，但她还是决定将两人分开，一人一天，谁也不吃亏。
今天正好轮到阿葭，她机智的拿出自己在皇宫各处八卦来的消息来讨好杨绫。
“可不是，若非恰逢皇后所出的二公主早夭，皇后悲痛之下掉了孩子，否则她哪来的好运气，还被皇后当亲生般的养在身边。”
“也不一定吧。”杨绫按照杨曦的年纪往前倒了倒时间，“她出生时阿爹应该刚刚当上太子，为大事计，皇后也会假称她是嫡出吧。”
毕竟杨广能当上太子，多少跟他那个厌恶男子纳妾的娘有关系，装乖了那么多年才把他那位冷落元妻的兄长弄下去，结果刚当上太子就有妾室怀孕，不好听也不好看呐。
阿葭摇了摇头：“公主您太天真了，当时为博文献皇后欢心，晋王府所有怀孕的侍妾都要被乱棍打死，所幸是已经入主东宫，三公主的生母才留了一条性命。”
惨无人道！
杨绫日常咒骂着这个吃人的时代，但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然后爬上床：“所以这世间男子既负不起责任，为何还要纳妾，就如此不满足？一夫一妻不好吗，就为了那点破事，要连累一条性命，不，还有可能是两条。”
“这话小主可说不得，那可是天子，是您的生父，岂能言父。”阿葭声音都抖了，就差去捂杨绫的嘴了，“再说，若天子不纳陈贵人，您从何处来啊。”
倒是不如不来。
杨绫已躺平在床上，她眼睛睁的大大的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木刻，瞧那雕着栩栩如生的繁花和鸟凤不住的发呆。
她就想，如果降生的不是她的灵魂，原主会如何在这世间生存。
也许，早早被送入掖庭殊途同归，也许，躲过一劫后在乱世苦苦求生，再也许，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没了气息，谁知道呢？
阿葭为她又盖上一层柔软的锦被，躺在她身侧安慰道：“您是帝女，谁敢忤您的意，南阳公主与驸马成亲十年方得一子，驸马也不曾纳妾。”
也是。
杨绫吐了口气，想那些干什么，她这个公主可当不了几年，难得混了个穿越的最高境界，限时的高级体验卡，她若再悲来苦去的，日子就被糟蹋了。
杨绫转过脑袋问：“对了，我怎么没见到我大姊姊，我应该还有个二兄齐王吧，他们不在宫里吗。”
“南阳公主和驸马在行宫呢，听说公主有孕了，但胎像不稳，移动不得便没回来，至于齐王……齐王府的大门前些日子不知为何塌了，而今正在忙于修缮呢。”
“那我……能出宫看看他吗？”杨绫自问自答道，“说到底他如今算我兄长，去看兄长，有什么不可以呢。”
第二日，杨绫起了个大早，说要去向萧后请安，从也没见她哪个早晨这么爽快的弹坐起来，阿葭也是吓了一跳。
因是去见高贵的长辈，她只为杨绫梳上简单的云髻，不显得太喧宾夺主，又搭配了好几支金光灿灿的钗子，不显得失了尊重，这才依依不舍的下了夜班，由阿肆接班，与杨绫一起前往萧皇后所住的正阳宫。
入内才发现，杨杲已早早在里面了，正跪坐在萧后身侧，盯着一碗汤药入神，见到杨绫进来请安，依然是姐弟和睦的起身回礼。
萧后身边有人伺候，晚了一步的杨绫有点无所适从，好在众品级较高妃嫔和杨曦很快就到了，数一数竟有不下二十人，什么姓氏的都有。
杨绫一一认过来，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写论文时被隋唐的门阀姓氏折磨的日子，什么王谢袁萧，什么王崔卢李郑，什么韦裴柳薛杜，听得就晕。
能记下的也只有最高位，如陈婤与王氏同为贵人，另一位也姓王，想必不同于王贵人的太原王氏，这位王贵人应是出自琅琊王氏。
琅琊王贵人行为温婉可人，据说三妃复设后她是要做贵妃的，可见炀帝试图打击陇西集团的影响，而将南朝亲贵搬上朝堂之心不死。
其余嫔位里除了已见过的萧嫔，印象较深的一是一位袁姓女子，全是汝南袁氏的缘故，那个已没落但依然雄踞一方的豪族。不过他们同源的陈郡袁氏倒一直是高门，此女应出自这家。
二是陈婤的四姐和另一位姓蔡的夫人。
半老的身姿和姣好的容貌让杨绫在脑子里瞬间串联了容华夫人的名字。
嗯……
这个不太能多看。
杨绫尴尬的把脖子拧回来，觉得不如多看看她高傲的三姊姊。
三姊姊今天依然没能低下她的头哪怕只是冲她打个招呼，就是说，她这样一直仰着下巴如同在台上表演芭蕾的舞蹈演员，真的不累吗？
杨曦注意到杨绫的视线，微微斜了眼看她，仿佛在问：“嗯？”
杨绫摇摇头：“嗯——”
她移开眼，看向主座，萧后正与众妃嫔一人一句的核对着今日上元节宫里宫外准备的花灯数目，台戏场次以及各宫赏钱。
而一旁的杨杲则在捧起桌子上汤药尝了一口后，将药碗端给了萧后，萧后便毫不犹豫的闷了下去。
杨绫注视着思索了一番，借着话口道：“阿娘是有肩颈疼痛的旧疾吗？”
萧后看了看自己手中空了一半的药碗，又看了看一副半大孩子模样的杨绫，疑惑：“你，通药理？”
杨绫舒展一笑，轻轻摇了一下头：“啊——并不是，我不通药理的，更无可能闻着汤药反推出病因，我只是看到阿娘的肩膀偶尔抽动，明显是酸痛难忍，可阿娘不过端坐在此一盏茶的时间，故而合理猜测罢了。”
萧后倒真有点为杨绫的观察能力赞叹，杨绫打量着她，看到她神色里并不觉得被冒犯。
于是杨绫继续说：“不过……我虽然不懂药，但是略懂一些推拿按摩之术，肩颈酸痛无非是经络瘀阻，用按摩再对症不过，若是还能辅以针灸，不消三个月，必……年轻二十岁！”
萧后侧目：“还有这种好事。”
杨绫：“大可一试。”
事情也汇报的差不多了，众嫔妃纷纷开始告退，杨绫被留下了，杨杲也没走，杨曦便也没动。
陈婤走的时候急匆匆的，一个眼神也没有给杨绫，好在她习惯也不在意这种被放养的模式。
待一一走干净了，萧后才招了杨绫到她身边，杨绫再一次拿出看家的绝活，给萧后松松筋骨。
杨绫还没找到机会开口呢，萧后反而先开口安慰起她：“听说昨夜你六妹有些腹泻，陈贵人因此有些急迫吧。”
“难怪呢，我说今天阿姨面色惨白的。”杨绫道，“六妹没有大碍吧？”
萧后：“小孩子，腹痛脑热是常事，陈贵人小题大做了。”
“那便好。”
杨绫捶完又捏，直把萧后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空气停顿了一会儿，杨绫才装作不经意的提起：“我记得，还有位兄长齐王，上元节怎么也不来向阿娘请安啊。”
“他来不了。”萧后眉头一跳，仿佛某个不争气的逆子就站在她眼前，说话都时候都恨不得咬住后槽牙。
但是她儿子不在，唯有三个小的，她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太过，只是杨绫贴的太近，才感知到了她呼吸一乱：“二郎的王府还在修缮，正月里暂时还进不了宫。”
与阿葭说辞一致，杨绫倒是不怀疑这个，她只当自己头一回听说，语义委婉，言辞可惜：“唉，这么热闹的上元节，阿兄只能孤零零的在王府里，真是可怜。”
待得吊起萧后一点心疼孩子的母爱，她又像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惊道：“诶，我可以出宫去看看二兄啊，我刚刚回来，都没见过兄长，正好前去拜会。”
她小算盘打的精明，如今的时辰，等她得了允许，回去准备一两件礼品顺道吃个午饭再出宫，在齐王府墨迹一会儿，回程刚好能赶上街边挂灯，少玩一会儿回来，大过节的，谁能注意到呢。
结果萧后突然沉默了：“上元节的宫外鱼龙混杂，过于危险……”
啊？不会吧这是在拒绝我？
杨绫唇角都耷拉下来了，不开心。
却听萧后又说：“你带着左右候卫的佽飞，和曦儿一起，让你们二兄陪着，想玩什么玩什么，玩够了再回来。”
“真的吗。”杨绫一激动手上有点没控制住力道，萧后疼的直“嗷”，她在“嗷呜”。
“对不住，对不住。”杨绫傻乐道，“皇后千秋万岁！”
孩子气的样子把萧后都给逗笑了，推开了她的爪子，道：“行了，去吧，就知道你是为了这个，瞧给你美的。”
杨绫“嘿嘿”一笑，退下来，拉起还一脸懵逼的杨曦就往外跑，吓得萧后直呼：“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