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
雷恩王子推开门，看到房间内的罗伊对着他笑意盈盈，瞬间感觉自己的心情也被点亮了。
但是，当他想到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时，心情又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雷恩瞥了一眼墙边的座钟。现在时间还早，他想尽可能地把离别的时间拖后一点，于是打算先不提告别的事情。
“雷恩，欢迎回来。”罗伊笑着说道，“现在，可以陪我下棋了吗？”
“哎呀，我和你下棋就没怎么赢过。真是的，父王当时也不知道给我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雷恩王子一边嘴上抱怨着，一边开始殷切地在火炉边的桌上布置棋盘和棋子。
布置好之后，雷恩把罗伊从轮椅上抱起来，让他坐在距离火炉最近的最舒适的天鹅绒座椅上。
两人开始下棋，但雷恩的心思完全不在下棋上，走了没几步就开始迅速落于下风。
敏锐的罗伊立刻就看出了雷恩的状态不对。在国王的书房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但，如果真有什么事，雷恩肯定不会瞒着他的。因此，罗伊也不问，只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继续下棋，并理所应当地将雷恩打了个一败涂地。
“哎呀，我又输了！”雷恩做出一副十分懊恼的样子，“我们再来一局！”
“不了。”罗伊轻轻摇头，“我不想下棋了，我想弹琴。你把我抱到钢琴旁边吧。”
“好啊，我正想听歌呢！”雷恩热切地拦腰抱起罗伊，将他小心地放在了墙边钢琴的琴凳上。
失去了毛皮斗篷和天鹅绒座椅的包裹，罗伊的身体孤零零地坐在琴凳上，看上去显得愈发瘦小。
看着罗伊的摇摇欲坠的身体，雷恩王子感觉有些担心。
在他走后，谁来照顾罗伊呢？
罗伊修长的手指抚在黑白琴键上，按出了一个和谐却略显沉重的和弦。
“想听什么歌？”罗伊问道。
“嗯……”雷恩佯装埋头苦思了一阵，最后说道：“就听《暴风雨》吧。”
“嗯。”罗伊轻笑一声，“我就知道会是这首。”
雷恩也笑了。
他其实并不是最想听这首，但他知道罗伊喜欢这首歌。
罗伊也知道这一点，但他并不打算说破。
瘦弱纤长的手指用力敲击琴键，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罗伊琴凳上的身体跟随《暴风雨》的节奏和旋律来回屈起伏，瘦小的肩膀爆发着巨大的能量。
雷恩也被他所感染了。他一心沉浸在曲中，连窗外暴风雪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一曲终了，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就寝的时间。
罗伊的身体不好，不能熬夜，因此雷恩早早地就催促他洗漱上床，并且自然而然地躺在了他的旁边，正如之前他们一同度过的无数个夜晚。
罗伊的腿在柔软的羽绒被下面微微弓着。雷恩的手贴着被子伸了过去，覆在他的膝盖上轻轻地揉捏。
罗伊的腿脚有先天性的残疾，而且一到阴郁的雨雪天，膝盖关节内部就会隐隐作痛。雷恩在医师的指导下学会了按摩的手法，如今已经十分的娴熟。
“雷恩，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塞琉斯陪我玩打雪仗，一不小心就玩过头了，我们被父王好一顿训呢。”
罗伊注视着刻满太阳圆盘花纹的天花板，轻轻说道：“等我的腿治好了，我就可以陪你出去玩了。”
“嗯。”
“我可以陪你玩打雪仗。”
“嗯。”
“我还可以让塞琉斯教我用剑，我可以当你练剑的对手。”
“嗯。”
“我还可以陪你到山上玩，去看看那些矿场……”
在窗外微弱雪光的映照下，罗伊的眼睛闪闪发光，如同看到了星辰大海。
“嗯。”罗伊兴高采烈地说了这么多，但雷恩只是轻轻回了几个“嗯”字。
灯熄了。
房间内昏暗一片。雷恩干脆闭上眼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手指按摩的发力上面。
“雷恩。”沉默中，罗伊率先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雷恩手上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如常。
“父王要我去米兰达。”雷恩的声音听上去显得意外地平静，“塞琉斯也去，你要留在这里。”
罗伊沉默了一下，而后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罗伊什么都懂了。
黑暗中，只能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米兰达的医术是很先进的。”雷恩说道，“等我过去稳定下来，就可以问问父王能不能把你接过来。”
“嗯。”
“塞琉斯说，那边气候很温暖，四季分明，而且景色特别漂亮，不像我们这里，只有白茫茫的冰雪和黑漆漆的矿山。”
“嗯。”
这次，换罗伊来“嗯”了。
“罗伊，我一定会来接你的。”雷恩说道，“我发誓。”
***
送雷恩王子回房间后，塞琉斯一个人骂骂咧咧地走到了后院。雪已经停了，但是天空仍然是灰蒙蒙的，地上有零散的积雪。
他本想在这里透透气、散散心，却突然看到前方人走了过来，于是立刻站直了身子，收起了六亲不认的步伐，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本想就这样与那人擦肩而过，没想到——那人竟然是国王陛下。
“陛下。”塞琉斯不得不停下来行礼。
“塞琉斯，你来得正好。”国王拿出一个用布包裹着的圆盘状的东西，朝塞琉斯递了过来，“这使我们王室代代相传的东西，请你帮我转交给雷恩，叫他好好保管，不要轻易示人。”
但是塞琉斯并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用狐疑的眼光看了过去：“陛下，您为什么不来亲自交给雷恩殿下呢？明天我们就要出远门了，陛下难道不来送一下吗？”
“明早我还有其他要事。”国王移开目光回答道。
“要事？”塞琉斯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有什么要事，比您的孩子出远门要紧？”
“塞琉斯。”国王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对我的行为有些不满，不过你要相信，我这些都是为你们好。”
塞琉斯盯着白皑皑的地面，片刻后生硬地回道：“属下不理解。在属下看来，您还可以做得更好。”
塞琉斯一边说着，一边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口中像打鼓一样砰砰直跳。我怎么敢对国王说这样的话？他一定会暴怒的吧！
不过，能够像现在这般畅所欲言的机会，恐怕不会有第二次了，也许还能趁机改变国王要把雷恩送走的决定……
趁着热血上涌，塞琉斯一股脑儿把自己内心的想法都说了出来：“陛下，在属下看来，您对待属下的态度都比对雷恩要好！属下觉得，您只要平时多关心雷恩一些，多夸奖他一下，对他而言就足够了！现在雷恩既得不到您的关爱，又缺少同龄的朋友，他很不快乐……”
“缺少朋友？你不是他的朋友吗？”
“我？属下……属下只是一名普通的剑术老师而已，作为雷恩殿下的朋友根本就不够格……”
此时，一阵裹挟着雪气的冷风吹了过来。塞琉斯脑门儿一凉，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这些话有些太僭越了。
“对不起，是属下失言了，请您责罚。”说完后，塞琉斯就半跪在了地上，低下了头，等待着国王发火。
没想到，国王竟然一反常态，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反而和颜悦色地回道：“如果连你都不够格的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够格的人了。起来吧，塞琉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雷恩都要承蒙你照顾了，我可受不了你这样的大礼了。”
塞琉斯失望地抬起头来：“这么说，您还是不会改变主意……”
国王摇摇头，而后继续说道：“要成为王，忍受孤独是必然的。牵扯到的感情多了，有时也会成为羁绊。”
“属下……属下还是不理解。”
“你并非王族，自然不需要理解。但是，你是很出色的老师，请你好好教导雷恩吧。”
“那是必然的！”塞琉斯坚定地回答道。
“嗯。”国王欣慰地笑了笑，“你能起誓吗？帮我保护雷恩，代替我看着他长大……”
“我起誓！”塞琉斯半跪在地上，停止胸脯说道。
“很好。”国王背过身去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嘱咐你。”
“陛下请讲。”
“万一黑曜国出了什么大事，你们就根据情况选择去处，千万不要回来犯险，一切以雷恩的安全为上。”
“大事？”塞琉斯愣了一下，“陛下，难道说您知道将来会发生些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现在不是和平年代，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未雨绸缪总是有必要的。好了，你差不多也该回去休息了。”
国王回过身，将手中拿着的用布包裹着的东西递给塞琉斯，塞琉斯伸出双手接了过来。
与国王道别后，塞琉斯忍不住多摸了几下手中的这个东西。柔软丝滑的布料下面，好像包裹了一个比拳头稍大的小碟子。虽然塞琉斯很好奇，但既然是国王交给雷恩的非常重要的东西，那他自然是不能偷看的。
塞琉斯抬起头，看了一眼二楼雷恩房间的方向，又回想起方才发生的那些事……算了，还是等明天启程的时候再交给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