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莉莉交手的一瞬间，雷恩就感觉到了一股不对劲，但是模模糊糊中，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他们的剑刃确确实实相碰了，但雷恩手上却没有感受到那股实感，仿佛莉莉的剑在和他的剑相撞的瞬间，以极快的速度滑向了一边，所以并没有实在地撞在一起。

还没等雷恩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感觉自己手背一凉。低眼一看，自己的右手背上竟然多出了一道细长的伤口，正微微向外渗着血液。

雷恩感觉到一阵发麻的感觉冲透了头皮。紧接着，莉莉的剑影如雨点一般袭来，雷恩手忙脚乱，疲于招架。

每一次招架都没有实感。同样地，每一次招架过后，雷恩的身上都会多出一道伤口：手背，小臂，胳膊，胸口，腰，大腿……

随着血液慢慢从这些伤口中流走，雷恩也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在慢慢消失。

之后是，脸颊……

“停！”塞琉斯突然冲到了两人之间。他手中的佩剑高高举起，猛地与莉莉手中的剑相撞。

一声散发着寒光的巨响声过后，莉莉手中的剑被结结实实地打飞，在回声的伴随下打着旋儿冲入天际，最后落入了不远处的灌木丛中。

“你！哪有你这样比试的！”塞琉斯咬着牙关，对着莉莉怒气冲冲地吼道。

莉莉一直以来没有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些许疑惑的神情。对于她而言，塞琉斯的突然发怒才让她感觉十分的不解。

“好了，好了。”安格斯懒洋洋地拍着手踱步过来，“比试就到这里吧，接下来，你们去绕着城堡热身跑，五圈。”

“你！”塞琉斯还想再次发作。但是莉莉已经转过身，朝着城堡大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塞琉斯，算了！”雷恩匆匆撂下一句话，就把自己手中的剑朝着他手里一塞，而后转身加快脚步追上了莉莉的步伐。

“等等，你的伤……”塞琉斯看着雷恩追着莉莉远去的背影，满腔的话语都梗在了喉咙当中。

雷恩身上确实有很多伤口，但这些伤口太过细小，此刻已经止住血了，雷恩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疼痛。

安格斯瞥了塞琉斯一眼，嘿嘿一笑说道：“看来你的学生不是很听你的话啊。”

塞琉斯铁青着脸，转过身一边咳嗽着，一边朝着城堡的方向走去。

***

雷恩看着在前面快步走着的莉莉的背影，忍不住开口：“莉莉，等我一下！”

听到雷恩的话，莉莉的脚步仿佛顿了一下，又仿佛没有停顿。她的步伐好像稍稍放缓了，但又好像没有放缓。她身上的一切反应都太过轻微，让雷恩根本看不出究竟有没有变化。

接下来的“热身跑”，可谓是这段时间以来，雷恩心中仅次于被自己的父王“扫地出门”的噩梦。米兰达的城堡极大，一圈跑下来少说也要四五千米，而他们竟然要跑五圈？

虽然平时雷恩的训练项目中也有长跑，但他一般都是只跑三千米左右而已。

莉莉的步伐十分轻快，雷恩也不甘示弱地紧随其后。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失了一些血的原因，还没跑到第一圈的一半，雷恩就感觉自己的小臂和整条腿开始变得发麻、沉重，根本使不上力气。

看着前方莉莉的背影，雷恩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继续迈动步伐。

又过了一会儿，这种沉重感稍稍减轻了。可是，雷恩又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儿里开始干裂，有种向外冒火的感觉。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跑了多久，突然，一滴冰凉的东西正正好好地砸到了雷恩的眉心间。

下雨了！雷恩如释重负地停下了脚步。

但是，跑在他前方不远处的莉莉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即便这雨点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喂！”雷恩强迫自己重新迈开酸痛无力的双腿，追上前面的莉莉，深吸一口气，从嗓子眼儿里勉强挤出了几个字，“别跑了！下雨了！”

莉莉的后脑勺好像微微颤动了一下。不过，这颤动究竟是对雷恩话语所作出的反应，还是仅仅是被雨点打到头发，雷恩就不得而知了。

见莉莉不停，雷恩想去拉她的胳膊，但是自己沉重的手臂根本抬不起来，沉重脚下与莉莉的差距也越来越大……

“嘁，拼了！”既然一个小女儿都能在大雨中跑完三圈，为什么他不可以？

就在雷恩内心暗下狠劲儿之时，莉莉却陡然停下了脚步。

“呃？”雷恩腿脚酸软，一个没停住就撞上了莉莉的后背，而后连忙道歉，“抱……抱歉。”

莉莉头也不抬，只是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句，“你回去吧，我不会告诉教官的。”之后，她转了个身，朝着城墙的一个角落的方向走去。

雷恩看着莉莉的背影，有些疑惑。他本以为莉莉是那种死板的性格，即便下大雨也一定要跑完三圈才肯罢休，怎么现在还没到终点就主动停下来了呢？

雨点越来越大，很快便渗透了雷恩的衣服，与他身上黏腻的汗水混合在了一起。

雷恩很想立刻转身，跑到有着温暖火炉的室内，好好洗上一个热水澡，而后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钻进暖乎乎的被窝当中……

但是，他更想知道莉莉中途停下来，究竟是要去哪儿。

虽然跟踪一个小女孩儿显得有些猥琐，不像是君子的所作所为，但雷恩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莉莉来到城墙的角落处，拉了上面一扇不起眼的木门，而后走了进去，又关上了门。

在门被关上之后，猫在远处的雷恩立刻直起腰版，用不输于方才热身跑的速度跑到了门前。

幸好，这扇门上并没有锁。

雷恩屏息静听，在确定门内并没有再传来声音之后，就轻手轻脚地握住湿漉漉的沾满铁锈的门把手，打开了木门。

年老失修的木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又被噼里啪啦的雨点声所掩盖。

这里是一个堆满废弃物品的仓库……也可以说是一个废品场，因为这里是完全露天的，头顶并没有什么遮雨的东西。

雷恩目力所及之处，看到的全是摆放得乱七八糟的并且缺胳膊少腿儿的桌子、椅子……好像还有一些生锈的兵器。

雨点打在这些废品上面，发出了喧闹的响声，却衬得这个地方愈加空旷寂寥。

雷恩并没有看到莉莉的身影，也没有看到其他人。

顺着被前人勉强清开的一条小道，雷恩一边用手扶着两旁摆放的桌椅，一边踩着脚下嘎吱作响的废瓷片，缓缓向着仓库深处走去。

前方……好像有什么声音？

“呜……呜呜……”

是……哭声？是谁在哭吗？难道是莉莉？

雷恩连忙加快了脚步。随着他逐渐接近仓库的深处，呜呜声也变得愈发清晰。

不过，这声音听上去却有点儿怪怪的，好像和哭泣的声音有一些差别……

前方闪过了一抹银白色。雷恩立刻蹲下身子，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了破旧的桌椅后面。

“别……没……”

前方传来了隐隐的话语声，但声音极小，还混杂着风声和雨声，雷恩并不能听得很真切。

面前立着的桌面上，有一道顺着树木纹路裂开的裂缝。雷恩把自己的眼睛贴了上去。

他看到了不远处的人影。银白色的短发，破破烂烂的衣服——确实是莉莉。

但是，她浑身上下却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四肢张开，头低着，腰也弯着，看上去就像被人扭曲了四肢、绑到了某种刑具上面。

雷恩心中一惊。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皮，而后重新瞪大双眼，继续紧紧地盯着四肢扭曲的莉莉。

终于，他看清了莉莉手中和脚下的东西，紧绷的身体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在莉莉的脚下，围着一群乳白色的小狗崽，正不停地朝着她的身上挤来挤去，还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叫声。

而莉莉手中拿着的，是一张大大的防雨布的一角。她正以自己瘦小的身躯撑起这块防雨布，来给这些小狗挡风遮雨。

仔细看过去的话，还能看到莉莉的嘴角上挂着笑容。可惜她的头低着，这笑容从远处看着并不是很清楚。如果是在明媚的阳光下，这笑容一定会比太阳还要灿烂吧。

雷恩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原来莉莉坚持跑到这里又突然停下，是为了照顾这些小狗啊。看她撑得这么辛苦，我不如上去帮个忙吧。

雷恩刚一转身，就正面对上了安格斯教官的脸，把他吓得大抽了一口冷气。

安格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雷恩背后的，就这样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看吗？雷恩完全没有察觉到……

“雷恩殿下。”安格斯嘴角勾起半个笑容，油腻的声音在雨中变成了湿漉漉的油腻，“你在这里干什么呢？跑完步了吗？”

雷恩慢慢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向右挪了一小步，正好挡住了莉莉那边的方向，而后说道：“我肚子疼，来这里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