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叫什么钟离？五三乐队的主唱。”

“我女儿蛮喜欢，经常在我耳边提。”

司机在前排无意识地说出来。

钟离没作回应，侧着脑袋瞧着扒在窗户上的飞蛾，伸手碰上去。

飞蛾扑棱两下翅膀，从车玻璃上摔下去，掉落半空，被来往的车辆碾碎。

钟离瞧着飞蛾掉落的方向，无声地抿了抿嘴唇。

司机没听到回复，也没再纠结这个话题，继续聊别的，估计他也觉得确实不太可能在这个小县城会碰到钟离。

七八分钟的路程，用不着多费口舌，多做寒暄。

抵达容城中学门口，钟离付了起步价，推开车门走下车。

她站在容城中学门口，看着被铁门拦住的学校，站了两分钟，慢慢迈向保安室。

还是那个老大爷，从前上学就这个模样，现在依旧这个样子，除了背坨了点，头上的白发多了些，没什么变化。

钟离犹豫着找什么借口进去。

老头见她站门口好半天，主动走出保安室问她是不是要进去。

如果要进去，得登个记，说着，老头将手上的登记本递给钟离。

钟离猝不及防。

等反应过来，厚重的、写了不少页的登记本已经丢在她怀里，钟离将登记本摊开，端正地拿在手心，又接过老大爷递过来的签字笔，翻开新的一页，写下自己的名字、身份证。

她字迹潇洒、随性，有股子倔强，跟她人一样。

写完，合上登记本，钟离将登记本连同笔头一起还给老头。

老头接过纸笔，拿钥匙开了铁门，仔细端详钟离两眼，突然发问：“从容城中学毕业快十年了吧？”

“还记不记得你当初逃课，翻墙进来摔断腿的事儿？”

“以前许老师那班的对吧，跟你经常待一块儿的小姑娘如今怎么样了？结婚了吗？”

钟离脸上的表情骤然僵住，到喉咙口的那声谢谢也被堵了回去。

她看着老头，漆黑的眼眸里充斥着不可置信，似是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居然还有人记得她。

老头像是猜到了钟离的反应，笑着拉开铁门，招呼着她快进来，嘴上不慌不忙解释：“我孙女儿爱听你唱歌，在她书里看到过你的照片。”

“她今年上高一，是你的狂热粉。虽然你成熟了不少，可眉眼跟从前没什么变化。”

“高中三年你天天给我增加工作难度，我每回都跑大半个校园逮你，能不记得你？”

“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老头像个许久未见的朋友，这会儿谈起往事格外自然，仿佛钟离从未毕业过。

钟离她看着老头花白的头发、长满皱纹的脸以及那身不太合身的保安制服，胸腔深处溢出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或许被人惦记的滋味太过难得，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回应。

直到听见熟悉的下课铃声响起，钟离才回过神。

她冲老头淡淡笑了下，低声轻问：“你孙女真喜欢我？”

老头见钟离质疑，故意板着脸回她：“当然，她房间全是你的海报。”

“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谁也不准碰。”

钟离嘴角的弧度扩大，她有意看了眼保安亭的监控，意识到自己还有点名气，从包里翻出口罩戴上，好心问老头：“那要不要我给她签个名？”

老头犹豫片刻，摆手拒绝：“她后面有本事自己找你要。我不给她要。”

钟离淡淡勾了勾唇角，没说什么。

—

告别保安大爷，钟离凭着记忆往教学楼走。

她毕业了七八年，教学楼早被翻新了个遍，除了大概框架，已经找不出从前的痕迹。

钟离站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一时间不知道从哪一处开始。

下课时间，女孩们手挽着手，悠闲地从厕所里走出来，一二楼的走廊上堆满男男女女，各自趴在栏杆说说笑笑，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钟离站在楼梯转角，看着这群正值风华正茂的小孩，眼里自然而然流露出艳羡的目光。

她的青春早埋葬在那场意外里，如今的她不过是行走在这个世界的魑魅魍魉。

叮叮叮---

上课铃打响，学生们接二连三走进教室。

刚还热闹的走廊，顿时安静下来，学生们规规矩矩坐回在自己的座位，准备接下来的学习任务。

钟离之前的教室在三楼紧挨着厕所那间，她站在原地盯了几秒那间教室，顺着消防通道走上去。

消防通道的墙面被重新刷过，抬头看去，白晃晃的一片。

之前的水泥地面抹了层浅绿色固化地坪，地面被踩踏多次，有些地方已经被磨出本身面貌。

钟离试图在这些干净的墙面找到从前的记忆，结果走到头都没瞧见一星半点。

那些留在墙面的污渍、笔迹被一层腻子糊在最里层，随着时间一同消散在破旧的时光深处。

不知不觉，钟离走到了三楼最里侧、挨着厕所的那间教室，里头坐满了乌泱泱的学生。

座椅焕然一新，教室内那张张稚嫩的面孔显得陌生至极。

钟离站在走廊，望着学生们目不转睛盯着黑板，忽然觉得索然无趣，生出“白来一趟”的悔意。

[很想抽根烟。]

钟离看着这一个个如白纸一样的学生，烦躁地想。

许是钟离外形太过出众，又或是校服堆里唯一一个穿着显眼的人，靠窗边的学生时不时侧目偷瞄钟离。

许是被她那身气质吸引，第四排的小姑娘鼓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钟离。

钟离察觉到女孩新奇、欢喜的目光，侧头冲小姑娘勾勒出一抹极淡极轻的笑。

女孩没想到钟离会发现，吓得面红耳赤，慌乱地趴回座位。

动静太过明显，被讲台上的老师抓个正着，当众叫起来回答问题。

钟离脸上划过一丝不明显的愧疚，准备走人。

还没迈出脚步，教室门突然打开，里头走出一个戴着眼镜，穿着花衬衫、黑裙的老教师。

对方手里拿着戒尺，打量几眼钟离，开口询问：“找人？”

钟离也意识到打扰了人，歉意满满地摇头，表示之前是这个学校毕业的，碰巧回来看看。

对方上下审视一番钟离，似在辨别钟离话里的真实度：“哪一届的？”

“15届2班。”

女人眼前一亮，费劲回忆一番，陡然在过去的记忆里搜索到一张跟钟离相似的面孔，她略显激动地看着钟离，低声说出自己的猜测：“你是二班的钟离？”

“之前那个年级第一沈溪的朋友是吧？我记得你跟她关系很好，读书的时候老是黏在一块，元旦晚会上你唱歌挺好听。”

学生时代老师总会最先记住学习好的学生，钟离高中则相反，成绩不好不坏，勉强够上个本科。

再加上她性格孤僻、冷清，不爱搭理人，在学校人缘并不好，倒是有人看在她漂亮的份上接近过她，只是没过几天就跟人抱怨她性格太差劲，不配有朋友。

钟离从不解释，依旧独来独往，直到遇到了沈溪--她学生时代唯一的朋友。

“这几年在哪上班？最近过得怎么样？”

“回容城定居吗？我记得你高考填报志愿好像报了中央音乐学院？”

钟离还没来得及从回忆里抽离，张芳的疑问接踵而至，钟离不想人过关注她的私生活，轻描淡写回了其中一两个问题。

张芳终于想起自己还在上课，惊醒地同钟离笑笑，好心交代她：“我先去上课，有时间再跟你说。待会消防队的要来学校搞消防演练，教学楼是演习点，你最好先离开，免得待会现场过于混乱，打扰你。”

钟离听到消防队三个字本能地想起沈怀。

不过半天没见，她却觉得隔了好长时间，以至于听到有关他的消息都觉得有点幻觉。

学生们听见动静，纷纷竖起耳朵观察走廊的动静，听到她俩聊到尾声，立马收回歪着脑袋，眼睛规规矩矩落在书本。

钟离对他们的小把戏见怪不怪，只想说，小动作不要太明显。

钟离还是听劝地走出教学楼，只是没出校门。

学校领导好像高度重视这次消防演练，钟离走出教学楼就见穿着白衬衫的校长在跟消防队的消防员并肩走向操场。

钟离顺着斜对面那辆消防车瞧过去，正好看到一群年轻气盛的消防员接二连三从车里钻出来。

一个个穿着火焰红的抢险救援服，手里抱着灭火器，在这七八月的天，格外耀眼。

钟离没着急走，人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那群消防员。

在一群差不多身高、体重，穿着完全一致的人里，她一眼认出沈怀。

他走在最后，手里抱着一堆宣传手册，迈着结实、坚定的步伐往前走。

“头儿！”

没走几步，听见有人叫他，沈怀停下脚步，转头扫向发声处。

徐浩笑嘻嘻地走到沈怀身边，故意用肩膀挨了一下沈怀的手臂，故作神秘地凑他耳边小声道：“头儿，那姑娘也在学校，巧不巧？”

沈怀疑惑：“哪姑娘？”

徐浩偷偷用眼神示意：“就前两天一起吃烧烤那个。”

沈怀下意识回头，迎面撞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距离太远，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沈怀却无端觉得她眼睛里应该是带着笑的。

只是这笑意并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