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传来几声爆破，随后便是火光燎烧，势头之甚让远在十几海里之外的快艇上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给同伴包扎完之后的安保拔掉霍普身上的背包丢进储藏箱，持枪对准他道：“你烧掉的那间屋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安保旋即冷笑：“你也不用告诉我，能把马塔其家逼到杀林家安保地步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你有什么话，跟林市长说去吧。”他调转方向，在外海迂回前往安全码头。

霍普知道就算疗养院被烧成了平地也会留下蛛丝马迹，林南霑哪怕是与马塔其家撕破脸也会把自己干的事翻清楚。背包里全是标名为JRL的临床用药试验数据，随便取出一张都将是他的讣告。他解开安全带，蓄力爆发扑向驾驶船只的安保，摸出腰间那把他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M1911抵在其左背就是一枪。这一枪除了要了这位安保的命外还打烂了快艇操控杆，急速飞驰的快艇脱力在海面上打了几个旋转漂，差点翻船。

艾诺吓的惊叫，霍普关掉油门，拼尽全力抱住方向盘，稳定船身的同时也保证自己不被甩出去。失去动力的快艇漂浮在大海上，两个没栓安全带的安保早在快艇失控时就落海失踪。霍普打开储藏箱，看见背包安好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们在外海飘荡几天，终被渔船所救。霍普不敢联系林南秋，槟城因为血洗疗养院事件戒严，军警巡逻全城都在找霍普和两个孩子。霍普的父亲曾参加过太平洋战争，他找到他父亲的旧友，一个因伤留在大马从事蛇头生意的小头目，搞到了三张瑞士身份证明，乘船离开马来西亚后他买了三张去往瑞士的飞机票，却又连同三张身份证明全部低价转手。最终他带着两个孩子辗转多地，去往以色列。

追着线索到瑞士的林家人扑了个空。

三个月后

林南霑看着调查卷宗，被烧成焦炭的尸体全是医护人员以及安保，两名安保失踪，破损的快艇在距离疗养院十三海里的渔村发现，上面有一个弹道孔，推测驾驶人员被人从后近距离射击，船上血迹源自两人，确定是两名失踪安保，在左艇内壁上有个用血描绘的小皮鞋和弹珠图案，描绘用血属于失踪安保之一。

时至大马国王换届，首相为求连任四处活动拉票，作为首相幕僚的林父马不停蹄在十三州游说。他不想林家因疗养院事件浮上水面，对外公布疗养院初定为氧气泄漏导致的火灾，而真相只能暗中调查。

林南霑知道，小皮鞋和弹珠的简笔画是若离留下的信息，在他的办公桌上还摆着画风一致的海滩风景画，那是他最后一次去疗养院时，若离送给他的，那时若离就不停地叫他爸爸，要爸爸带自己回家。林南霑一拳锤在桌上，当时他怎么就认为霍普是在救若离。

林南秋走进书房，直径到了他面前说道：“疗养院的证物必须销毁。”

林南霑咬牙切齿：“销毁什么？是那十二具尸体、七百八十一份弹道分析，一千余份生物样本还是一堆没烧干净的脱羧反应器？临近海岸的房舍，起火比疗养院早，且非汽油浇烧。是有人在逃离之前不顾死活先引燃医用酒精烧了那间制药室。你是药学博士，那个叫霍普的已经确认不是医学院推荐的心理学博士。他是你同学，供职FDA下辖医药机构，专职负责临床试验项目。林南秋，你想害死季若离。他才三岁，你还是个人吗？”

林南秋冷哼一声：“大家做事而已，只有成功与失败，哪有什么对错之别？要讲道德？抱歉我没有道德基因啊！”

林南霑从档案中抽出季若离留在快艇上的简笔画，摆在她面前说道：“马塔其家是靠什么起家的我想不必向你说明，你喜欢超高回报嘛，喜欢大风大浪大收益嘛。你想他的投资，他想你的核心技术。比起霍普在疗养院干的恶心事，你还是关心下自己的人身安全吧。”说罢他收起资料，放进身后密室中的保险箱。

“我的人生安全早就被威胁了！”

林南秋解开外套风衣纽扣，纱织衬衣下可见裹缠整个腹部的绷带，林南霑见罢神色缓和许多，更担忧他的姐姐。他道：“在首相人选落定前，你还是先回美国吧。”

林南秋扣上风衣纽扣，与林南霑隔桌坐下，说道：“一千余份生物样本，七百八十一个弹道分析，却只有十二具尸体。弟弟，你没跟我说实话，那晚现场除了马塔其家还有另一波人。”

林南霑眸色晦暗却阴鸷，七百八十一个弹道分析，代表现在发现了对应的弹孔和子弹头。其中四百个弹孔是由两把蝎式冲锋枪呈对角射出。蝎式冲锋枪只有手掌大小便于携带，是欧洲枪手常用武器。除了这种迷你冲锋枪，又有哪种武器更适合打扮成背包客的欧洲雇佣兵了。

西弗利斯家明面上跟他打抚养权官司，背地里派人抢人。

疗养院门口留下了杂乱的车轮印子，警视厅调查员推测在马塔其家族的枪手解决完林氏安保人员之后遭到了两名人员的对角扫射，两名人员在消平枪手火力之后被海滩木屋火灾吸引离开消失。幸存枪手搬离同伴尸体，驾驶两辆皮卡车放火烧毁疗养院后离开。

大马四面环海，依托马六甲海峡就是个中转站，任何渠道，任何商品的中转站。追踪两个背包客的行踪堪比大海捞针。

林南霑眸色中一晃而过的阴鸷被清明取代：“告诉我，马塔其家想要什么？！要杀马总归是要知道马想要干什么。”

林南秋绣眉微扬，一字一顿地道：“一种阿片类药物的替代品，纯合成的精神类药。”

林南霑眸光再度冰冷，抽笑道：“你是想召唤撒旦吗？！你还敢拿季若离做实验。我记得在董事会确定华茂药业的研发方向是抗癌药与降糖药，当初你执意学药学家里就不太支持。你要不要考虑换个职位。”他站起身，盯着林南秋又道：“药厂是林氏旗下最重要的产业，不是满足你个人兴趣的实验室。我不想有人利用你的兴趣毁掉林氏。”此刻的林南霑还当林南秋只是在利用若离的病情试药。

林南秋摇摇头争辩：“弟弟，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需要靠药物获取快乐与活力吗？季若离的病就是靠它才痊愈的，因为这种药，他甚至喊你爸爸了不是吗？！他走出了阴霾、他认可了你。”

林南霑再度抽笑：“折骨再生是不道德的，或许跟你们这种打着科学旗号苟营私利的人没必要谈论道德。”

林南秋挑挑眉，睨着弟弟，兴味盎然：“你跟我谈道德？要讲道德，你就该把季若离送回意大利。”

两个半斤八两，十分默契地回避所谓道德的话题，林南霑道：“姐姐，要搞掉马塔其家还只能先委屈你休息一下。”

又半年，大马首相成功连任，林父稳坐幕僚长席位。

华茂药业对外宣布因研发决策失误导致集团损失，暂停林南秋执行总裁职务终止与马塔其家族有关的相关合作项目。林南秋被强制送回美国。马塔其家族之所以会投资华茂就是因为林南秋手里的新药配方，因金三角新势力崛起，马塔其家族失去对植物毒品种植区的控制力，为了追寻利润最大化，马塔其家把目光转投到新型毒品的研发上面以摆脱对于种植地的依赖。马塔其家经营着马六甲的毒品运送渠道，原本想借着老渠道推销新药，可林家转手就把他们卖了。

林氏不惜赔钱也要宣布终止与马塔其家的合作。

马塔其家投资华茂不该大事宣扬，无奈马家掌舵人不忿林氏单方面解约将其诉上法院，林氏以马家干涉华茂新药研发方向并企图窃取核心机密的理由应诉。在林南霑的授意下，马六甲地区媒体对官司相当关注，不管官司打成什么样子，反正马家想要替代阿片类药物新药的意图被这场豪门官司炒的沸沸扬扬。

在山区卖力垦地种毒的新势力头目觉察出马塔其家想要霸占分销渠道反水的意图。于是乎，新势力头目开始选择其他分销人，大马未来几年里上演了一出内外势力联合围歼马塔其家的戏码。

在林南霑对付马塔其家的时候，改名换姓的霍普也带着两个儿子在以色列海法找到了个药剂师的工作。原本他想转道特拉维夫回美国，可从一位同事嘴里得知林南霑委托人拿着他假冒的举荐信投诉他非法行医、拐带幼儿。林南霑不敢把季若离的信息公布给美方，美方却在核查霍普家庭情况时发现，没有艾诺的出生证明、收养证明，其所在街区的医院没有艾诺的健康登记证，幼儿园、学校也没有艾诺入学记录。

警方已经将艾诺的资料归入失踪待查者名单，但霍普家里连艾诺一张照片都没有，只能凭借一张素描图草草收场。

那位老同事语重心长的说道：“养猫养狗都要登记何况是个人，虽然诱拐案的追溯期是四年。但虐待儿童或者剥夺儿童教育权的罪名也会让你在医药行业呆不下去。你好自为之。”

现在的霍普在美国是停职待查状态。无路可去的霍普只能在迦密山下租了间普通民居住下，从清晨到傍晚都在药店，夜幕降临时他才会买上第二天的食物回家。

若离很喜欢这个被藤蔓包围的小院，深浅不一的绿色能让他安静。小院建在半山腰上，推窗就能俯瞰地中海。按理说这种民居租金不低，霍普那点工资租不起，可距离小院约莫二十米的邻居是个脾气顶坏的老头，老头喜欢安静喜欢玩枪，容不得周围丁点嘈杂，已经轰走了好几波租客。中介也是坏，见霍普带着两个孩子又租不起好点的房子，故意将人领上山，想如果是霍普退租就算违约，至少能吃笔押金。

这一年的若离五岁，艾诺十三岁。房子不大，只有一间起居室，若离睡在地下室的地板上，每天清晨若离听见霍普骑车离家的声音后，就会上楼从橱柜中取出四粒鸡蛋，趁煮蛋的时间，他会推开起居室房门，悄悄捡起零落一地的衣服去清洗，可就算他动作再轻也会惊醒艾诺。

失去记忆的若离很喜欢艾诺这个哥哥，总想让他多睡一会儿。艾诺从家里唯一的床上爬起，接过若离手中的水盆，默默地把衣服洗干净，他的和霍普的。遇上霍普心情不好或兴致很好的时候，他的衣服就会很脏，很破。现在他们没有余钱买新衣，只能洗干净后找邻居大婶借针线缝补。一来二去，与邻居大婶熟识起来。邻居大婶很喜欢两个孩子，他们很乖很安静，有两兄弟的家里怎么会不闹腾？除非两兄弟是天使。大婶带他们去山林里采蜂蜜，再帮着他们把蜂蜜装进玻璃罐里让兄弟两带到海滩码头兜售给摊贩。

换来的钱，艾诺会存起来。卖完蜂蜜后艾诺牵着若离在海边吃午饭，就算只是水煮鸡蛋和野菜三明治两人也会吃得很开心，若离吃得慢，总会有海鸟觊觎他那点可怜的面包和鸡蛋。艾诺看得着急也没有催促他快些吃，而是脱掉衬衣，挥动着衬衣驱退海鸟。四肢纤细的艾诺穿着背心在海滩上乱舞一气，逗得若离咯咯地笑。

回去的路上，会碰到学校放学，艾诺会牵着若离盯着穿着制服的同龄人出神。若离不说话但他看得出艾诺的羡慕，他会指指艾诺又指指学校。

艾诺摸摸口袋里的钱，说道：“我从没上过学，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进学校的那天。”

回家路上，路过图书馆，若离不愿离开。艾诺抱着他走上高耸的石阶，到了前台工作人员告知他们要借阅书籍需要登记公民身份编码办理个借阅证就可以。

然而霍普的公民证是假的，不可能拿给他们办理借阅证。

隔壁大婶的作用再度体现，一面抱怨一面给兄弟两拿借阅证：“真不知道你们的爸爸怎么想的，为什么不能送你们去读书呢？这么大的孩子不读书怎么能行了？”

对于大婶的质疑，艾诺只能歉疚地笑笑，大婶更心疼了，海法是个港口城市，这里有自四面八方来的人，前来淘金的人意气风发，落难躲祸到此的大概就像霍普一家人这样过的暗无天日。

从图书馆借到书的若离捧着书爱不释手，直到小院里传来霍普自行车的铃铛声，艾诺急忙打开地板，露出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道：“你乖乖的，下去就睡不要发出声音。”

不要发出声音，不要让霍普想起还有个你。

若离这晚上不想睡觉，他打着灯翻书。这晚的霍普动静挺大，细碎的尘屑从头顶地板掉落，若离怕把书弄脏故而跑到楼梯躲着那一阵又一阵的吱嘎声响。

艾诺感到霍普对自己越来越没有耐心，粗鲁到没有前戏，在霍普全力压趴在自己背上时，艾诺听见霍普抱怨了句：“你的身体比前些年长硬了许多，明天把若离也带上楼睡吧，总睡地下室算什么，难道我养了只耗子吗？”

艾诺打了个寒颤，霍普被他这突然的战栗夹得难受，拍了下他的屁股说道：“乱抖什么，越大越讨人厌！难怪你爸妈都不想养你！”

艾诺见他提自己被家人遗弃的事情慌忙起身，用嘴极力讨好他，见他如此卖力，霍普也不再多话揉弄着他头发颇为享受地哼哼起来。

坐在楼梯上的若离放下书，一格格地移到最高台阶继续听着。

艾诺：“爸爸，别这样对我，我一直是爸爸的，爸爸难道不能一直是我的吗？”

霍普：“小东西还吃醋了。你还记得我收养你的时候，你多大吗？”

“六岁。”

霍普：“六岁，是啊，六岁才是最好的年纪。睡吧，乖儿子，再等几个月吧。”是啊，再等几个月吧，就像饱满多汁的葡萄，不到六岁总显得涩口，再等几个月若离就满六岁了。

灯熄灭，地下室的灯光透过地板缝隙照了上去，若离又听见霍普的声音：“这孩子，睡觉忘记关灯了吗，我下去看看。”

“不要，爸爸，还是我下去吧！”艾诺急道。

若离赶紧跑下楼梯关掉灯，安静睡着。

第二天，艾诺显得心事重重，上山取蜜的时候忘记熏烟还被蜜蜂蛰了几个大包。带着若离回家，装蜂蜜的时候也摔碎了个玻璃罐子。他坐在门槛上，双目空洞地望向通往山下的道路。若离收拾好蜂蜜之后，也坐在他身边，从兜里掏出几粒野山莓给他。

艾诺吃了一粒，盯了他好久才说道：“我其实不是他的儿子。我家里孩子太多，父母养不起才把我送给了霍普。起初我太小不懂事，可现在我怀疑霍普对我说的一切。我很想离开他。可我要是走了，就该是你了。若离，我带你走吧！我有力气，我想我能养活你。”

若离望向他，双眸澄澈如海水。他对着艾诺比了个大拇指，又在手心里比划了下写字的动作。

艾诺笑道：“你是要我计划一下，好啊，之前大婶说要介绍我去面包店帮工。或许我可以带着你一起去，就是那家带烤肉摊子的面包店。”每次路过他们都会隔着玻璃橱窗看一会滋滋冒油的烤肉，是怎么被切成片放入薄饼里的。

为了感谢邻居大婶的帮忙，若离送给她一幅自己画的风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