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雷阵雨，郊外道路曲折。

仙道依照好友越野给的地址，终于在七拐八绕后找到那间旧屋。

没带伞，淋透了，雨水顺着衣衫裤管滑落。

他所站之处，原本屋檐下还算干燥的地面上，不知不觉积水一滩。

门半掩着，仙道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进去，忽然接到越野的电话。

“彰，你找到那里了吗？”

“嗯，确实有点远。”

“诶是啦，不过对你而言还好，又不用掐点上班！”

越野语气里似乎带点羡慕，令仙道无奈笑了笑，他是插画师，在家就行。

“啊对了，刚得知个消息，旧屋原主上个月猝然去世，如今房东是他孙子。”

越野忙不迭要将信息对称。

“嗯，怎么说，那孩子貌似有点孤僻，不是很好相处……”

孤僻？仙道若有所思，想推门而入的手及时停住了。

孤僻的人群，大概比较介意边界感吧。

谁知，门恰好从里面推开了，一个表情冷漠的男生打量着他。

“啊，你好，我是越野介绍来租房的……”

男生微微点了下头，示意他可以进来。

因为浑身雨水，仙道有些不好意思将地板弄湿了，僵硬杵在楼下客厅。

“给你。”男生递了块类似浴巾的东西给他，然后指了指右侧浴室，就顾自上楼了。

“嗯，谢谢啦。”反应慢了一拍，也不确定那人听到没有。

无人在旁，仙道这才放松下来，环顾四周。

这栋两层旧屋除旧了点外，真还没什么可挑的，一应俱全。

打扫得很干净，应该是那个男生在维护。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算了，先洗澡吧。

热水滚烫冲刷掉身上粘腻与寒意，仙道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他用手擦了擦被水汽氤氲的镜子，映出一张难卸倦怠的脸。

双手撑在洗手台边，仙道默默端详起27岁的自己。

意气风发的眉眼沾染上些许岁月的颓痕。

原先时常上扬的嘴角弧度不再那么明显。

下巴刮青显得脸部轮廓更加成熟却也沧桑了。

这就是现在的自己吗，他哑然失笑。

洗完澡，仙道打开仅有那个行李袋，才意识到很多东西没提前准备。

譬如，被子，怎么办。

毕竟他几乎是从女友公寓落荒而逃，匆忙中抓起画具，还有换洗衣服。

在越野家挤了一夜，空间有限，实在不便。

恰好有旧屋出租消息过来，对方希望越野介绍熟人朋友。

仙道算是合适的人选，于是辗转来到这里。

大概是最落魄的房客了，他沮丧地想。

还没等他开口求助，那个沉默寡言的男生下楼，还抱着一床薄被。

……简直是个小天使。

浴巾，薄被，就这两样，让仙道立马将“孤僻”两个字从脑海删除。

这个男生挺细心的，也会关心人。

第一晚，先在沙发将就下，另一间卧室来不及打扫出来，应该是房东老爷爷的。

睡不着，仙道拿出绘画簿，涂涂画画半天，终于被浓重的困意击倒。

深夜，那个男生再次下楼，倒水喝，无意瞥见仙道扔到一边的绘画簿。

听说他是插画师，果真画得不错。

趁仙道熟睡，男生随手翻了翻，有森林，有湖泊，有飞鸟，也有一路繁花。

很多是心血来潮的插画，街边啜饮奶茶的小女孩，新干线翻阅文库本的大叔，逗留在可乐饼橱窗前的萌娃，还有一个反复出现的背影。

那个背影，是他妹妹吗，还是女友……

此刻沙发上睡熟的人翻了个身，大概是维持同个姿势酸麻了。

男生快速合上绘画簿，像是偷窥了别人日记，略心虚。

在蹑手蹑脚上楼前，透过半明半昧的光影，男生又望了一眼蜷着腿挤在旧沙发的男人。

明天，真该帮他换个有床的房间了……

翌日，仙道睁开眼已临近中午，那个男生不在屋里。

听越野说，还是个在读大学生，这个点估计上课去了。

餐桌上留了张纸条：

楼下那间卧室给你住，

爷爷的物品麻烦请装进纸箱。

流川

原来他叫流川，仙道总算知道了新房东的姓氏，挠了挠头，衔了一丝笑意，打开那间卧室的门。

这间卧室像是尘封的时光盒子，房东老爷爷物品四处散落，看得出，生前一定很热爱生活。

仙道小心收拾着，无意碰到一个相册。

大多是老爷爷生活照，其中一张合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一个极其瘦小的男孩，约摸六七岁，藏在爷爷身后，表情紧张又有些害怕。

他紧紧抱住爷爷，不太敢看镜头，爷爷安抚着他的小脑袋。

仙道直觉很准，观察力也强，即使照片有些模糊，凑近看能分辨出小男孩腿上，胳膊上，甚至脸颊，散落着淤青。

是打架留下的，还是……他不敢往深处想。

收拾完，已经傍晚，仙道把纸箱抱到客厅一角，撕开一袋泡面，准备当晚饭。

正好流川下课回家，闻见旧屋里食物的香味，恍然以为爷爷还在。

“啊，你吃过饭了吗，不好意思，我只有一袋而已。”仙道晃了晃包装袋。

“没事，吃了。”

流川经过那堆纸箱，瞥见有本相册露出一角，抽出来，带到楼上翻看。

他看到了那张童年照片。

所以，那人在整理爷爷物品时，也看到了吗。

一种忐忑不安的情绪悄悄爬上心头，流川有些懊恼。

出门太急了，其实不该让他整理收拾的。

这个还陌生的房客，会不会窥见了太多。

看来爷爷的遗物，不能再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