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在外面游荡了小半年才终于安顿下来，找了个人数不多的小村子，靠着从瑶姬那里学来的皮毛医术混了个好名声，日子倒也过得安稳。

三个月之后，我在山里遇到了皋陶。

虽然他强调这是缘分，但我还是觉得这家伙就是走了后门。

我挺怨他的，如果不是他，我就不用一个人出来抓摸滚打，可有时候我还是挺感谢他的，毕竟他一个月来看我一次，雷打不动，倒是给我留了点儿念想。

期间他提过他喜欢我的事情，不过被我拒绝了。

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他想必也明白这种事情强求不了，所以答应和我做朋友。

在半夜被冻醒无数次之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我睡在杨家一直以来身体康健的原因大概是瑶姬总是半夜起来帮我盖被子。现在没有了，次数一多我就把自己冻感冒了。早上起来顶着高烧砍柴，打水，烧水，做饭。感觉再多动一下自己都能直接嗝屁。

这天晚上做梦的时候我梦到了杨戬，梦到了那个失去了父母和大哥的杨戬，也梦到了那个长年以来一直想不起来的重要事情。

“皋陶，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但说无妨，只要是小神能做到的，自然鼎力相助。”

“你能给我介绍一位师父吗？我要开始卷你了。”

皋陶对于我突然想苦练修为的决定表示有些不解，不过他还是把我带去了仙界，告诉我眼前那座漂亮的大山名为“终南山”，山里有一位道行很高的仙长，名为云中子。他只能送我到山脚下，至于对方愿不愿意收我为徒，全靠我自己的造化。

皋陶这句话说得模糊不清，再加上我对于自己的造化一直持有怀疑态度，导致我以为云中子的面试通过率极低，爬山的时候心里已经打好了面试草稿就等着被问到志望理由的时候能对答如流。可谁知，他老人家只看了我一眼就唤来了他的大弟子。

那位少年模样的师兄扑扇着一对儿巨大的翅膀从天而降，落在我面前先是对云中子行了一礼，随后就转向我，笑得没心没肺：“走吧，小师妹，师父让我安排你住下。”

啥玩意？我过了？

随后我才知道，我这唯一的师兄，名叫“雷震子”。

12.

见过终南山深夜的景色吗？

我现在天天都见。

被大周天搞得晕头转向的我趴在水边干呕，回头就看到我师兄坐在树梢上一边打哈欠一边感叹：“师父一共就两个徒弟，师妹你这是要卷死我啊。”

我心里暗骂。

你要真的被我卷死了能大半夜的坐在树上看我练功？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要不要师兄指导一下你？”

“……来，快来，卷起来！”

然后我就被他暴打了一顿。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杨蛟，毕竟他们都有一种不顾人死活的美。

最后我急了，又唤出了自己的元神。结果那金色的小家雀还没来得及冲过去薅头发就被师兄攥在了手里，还试探性地捏了两把，发出了橡皮鸭子的声音。

“这不会就是你的元神吧？”

“浓缩就是精华！”

师兄闻言笑了一声，把一直背在身后的金色棍子插在草地上，开始运转自己的灵气。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正经的元神。

夜空雷声滚滚，乌云遮住了天上的圆月。雷震子背后的元神几乎有百尺高，周身带着银色的闪电，背后的双翅展开，微微一动就是一阵大风，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对比之下，我那拳头大小的金色小家雀就跟台风里的芝麻一样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无助地在空中翻滚。

我没忍住，趴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

雷震子被我吓了一跳，只是一瞬，元神就消失了。

“你，你别哭啊，我又不是要用它打你。——我错了我错了！你快别哭了！”

他这么说，我哭得更厉害了。

不是说我害怕，只是突然看到那么厉害的元神就好像蚂蚁第一次见到大象，那种无力感可以瞬间摧毁人的心智。

可是那天做梦的时候我又梦到了瑶姬和杨天佑，梦到了在抹眼泪的杨戬，于是第二天早上我还是找到了师兄，问他能不能继续卷我。

那段时间我几乎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每天都被师兄扛回床上，然后醒了之后又立即去找他打架。最后师父都看不下去了，拿出他的法宝给我关了小黑屋。

师兄说，他都快被我卷出心理阴影了。每天晚上闭上眼睛就梦到我在他屋外振臂高呼说自己练成了法天象地。

我笑得很阴险：“谁让师父就两个徒弟呢？”

师兄捂脸叹气。

13.

在入门一年之后，我终于磨炼到能自己出门修行了。

平生第一次正经的降妖伏魔，我灭了一只四处作乱的千年蜈蚣精，然后成功地把自己也打得失去了意识。

师兄说他出来寻我的时候还以为我要和妖怪同归于尽了，吓得他船都没坐，硬是飞了三天三夜赶着把我送回终南山，扔进了药泉里。

虽然身上疼得要命，但是想到我终于有了点儿能拿出手的实力，心里还是喜滋滋的。

师兄撑着脸在我的脑袋上敲了一把，问我是不是天生就喜欢被打。

“这种事情急不来。”师兄歪头躲过我的拳头，随后又倒了茶送到我面前，“这次之后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不然有你好受的。”

“行，那我就先摆烂几天。”

从师兄的表情来看，似乎并不是很相信我说的话，毕竟他已经被我卷出心理阴影了。

“算了，你睡吧，师父叫我过去，好像是天庭那边出了点儿事。”

“师父什么时候还关心天庭的事了？”

“我也不知道，先走了。”

“哦，你去吧。”

我端起茶杯把里面的东西一口闷了，随后才反应过来师兄刚才说了什么。

天庭出了点儿事，天庭？

我心里有点儿慌，根本坐不住，师兄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跑去听墙角了。

“派了大金乌和皋陶？就为了追杀自己妹妹和那个凡人？”师兄有些惊讶：“就算是触犯了天条，也不至于如此赶尽杀绝吧？”

房间里沉默了许久，然后师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也不管会不会惹师父生气，偷偷跑进了法宝库随手拿了一把武器就跑。

14.

可惜我还是来晚了。

世界上最绝望的事情是什么呢，大概就是自己手里握着剑，而剑尖离神叉却只差了一条胳膊的距离吧。

杨天佑到底是个凡人，大金乌下手，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甚至倒下去的时候还看着瑶姬的方向，脸上还带着安抚般的笑容。

金乌叉下亡魂无。

中了这一叉，魂魄会直接归于虚无，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瑶姬被捆仙索绑着，根本动不了。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可宝莲灯被大金乌事先盗走，自己又动弹不得，她毫无办法。

剑对神叉并不占上风，但我现在气得要死，就算手里拿的是板砖我也要上去乎他几下。

大金乌似乎是没想到半路会杀出来一个搞事的，往后撤了半步想看清我是谁，表情显得有些疑惑。我就趁着这个机会砍伤了他。

他并不在意，仿佛我砍的是别人。

“你是杨家人？”

还没等我回答，就听到跪在地上的瑶姬喊了一声“不是”，随后她看着我，说感谢我路见不平，这事和我没关系，让我离开。

“既然是路过的，那就走吧，我不为难你。”大金乌收起了自己的神叉，给我指了个方向。

“我，不，走！听到没！我不仅不走，我还要扁你！”

然而我只迈了一步就跪了下来，手脚软得根本不听使唤。

“再不好生休养，元神崩塌，为师也救不了。”——我想起了师父的话，但也只是想起了而已。

我大概是个糟糕的徒弟。入了门之后没干几件有用的事情，天天在给师父和师兄添麻烦，又皮又不听话。所以等这次之后，我一定要回去给他们好好地磕个头。前提是我能回得去。

“她确实不是杨家人，血脉图上没有她。大金乌，别忘了正事。”

我抬起头，看到了一身银甲手持宝剑的皋陶。——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许警告的意味。

或许他早就知道我和杨家的关系了，又或者是在看到我冲上来想救杨天佑之后合理推测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出现了，而宝莲灯正好就在他手里。

“身为司法天神，居然徇私枉法。看来天庭要完啊。”

“……王二狗，一介小仙竟敢对天庭不敬！”

我听了直吐血。

我真该死啊，为什么当初我要告诉皋陶我叫王二狗啊！！！

然后皋陶就成了我的对手。

他拦着我，并不下杀手，也不肯放我过去。

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金乌把杨天佑的尸身都烧成灰烬。特别是当着瑶姬以及杨戬和杨婵的面。

对了，我刚才飞得急，除了瑶姬，我甚至没有来得及看看他们。而杨戬似乎是在我出现的时候喊了一句什么，但大金乌的火焰烧得太旺，剑刃与神叉相接的声音太响，我没有听清。

他们受伤了吗？

“仙长没教过你在面对敌人的时候要专心吗？”

我瞬间回神，可还是有些晚了，被皋陶捅了一剑，从天上栽了下去。

不过我没砸进泥土里，耳旁都是呼啸的风。

杨蛟！这孩子怎么也来了？

我看到这个好几年不见的少年心里感慨万千。——他果然又长高了，也变俊了，似乎也变得靠谱了不少。

然而下一秒我的心情就跟坐了过山车一样整个沉了下去。

就在杨蛟抱着我落地的一瞬间，那支神叉刺穿了他的身体。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问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杨蛟叫我姨娘，让我快跑，随后就死在了我怀里。

“天帝派我灭尽杨家满门，正巧这孽畜来了，也不用我再去寻他。”

好个灭尽杨家满门。

好个孽畜。

我当下就觉得自己耳旁嗡了一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等到意识回归，我发现自己正跪在地上，被杨戬抱着，下巴正落在他的肩膀上，眼角都是泪。

我抬起手看了看，发现肉眼可见的地方皮肉都裂开了，里面正在往外冒着金光，像喷泉一样涌着灵气。我背后的元神不再是一只巴掌大的小家雀了，而是一只我从没见过的、巨大的长尾金鸟，甚至能和大金乌的三足鸟元神在天上互相殴打。

是杨戬把我从入魔的边缘拉了回来，死死地抱着我，不让我再上前。

这傻孩子就这么把自己的后背亮给了别人。

好在我那元神目前还算争气，大金乌过不来。

可是我杀不了那个死太阳。

这种时候我反倒冷静了。

我会死，但是我想死得有用。

我看着被神叉杀害的杨天佑和杨蛟，忽然知道了自己现在最应该做什么。

单纯地拖延时间不会带来任何好结果，我必须想办法让他们都活。——不只是现在，一百年，一千年，他们一定要活下去。

我要夺回宝莲灯，然后把我的魂魄都打碎了分去保护他们。毕竟我师父都说过，我身上最厉害的，大概就是魂魄了。

我好像突然有了时间去看看我一直思念的人。

我对不起他们。——明明以前我有大把的时间修炼，可我却总是想不起这次劫难；知道日后杨戬会封神，却完全想不起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二郎真君。

想到这儿，我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把我放开，我有话和他说。

杨戬的脸都被金乌的火焰熏黑了，眼泪自眼眶涌出，划出了一道一道平滑的线条。

我的耳朵果然出了问题，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然后世界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