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确实，小孩儿这个称呼放在今日的杨戬身上真的怎么想怎么滑稽。可我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哪根筋搭错了，脱口而出就训了他一声“死小孩”。
我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训沉香训习惯了。
杨戬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没忍住又笑了笑：“让你留在我船上，你说我老大不小，不方便；现在帮你解毒，你又说我是个死小孩。——我真难办啊，幽鸾。”
“……”
我想揍他，却突然怎么也下不去手了。——眼前的杨戬撑着脸冲我笑，有那么一瞬和幻境里那个身着鹅黄色长衫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老姚的“二爷快乐论”又在我的耳边转了一圈。
……
救命，完全没办法和他生气。
杨戬说，他好歹也是肉身成圣的真神，是显圣真君，让我对他多点儿信心。
我看了看他的额头和左肩，说：“险胜真君吗？危险的险，胜负的胜？谢谢，信心没了。”
可能是因为我切身体会过那种毒发作的时候有多痛苦，所以我不想让杨戬为我去冒那个险，哪怕他说他百毒不侵。九玄神功固然厉害，可不论它有多么强大，这世上都会有它降服不了的东西。就像不论是谁，在哪个阶段，抬头总能看到俯视者，低头也总能看到仰视者一样。虽然现在的杨二郎看着跟个没事的人，哦不，没事的神似的，谁知道之后会怎样。万一那毒狡猾无比，九玄神功护不住他，哪天突然发作了，他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于是我们之间出现了如下对话——
我：“你把我的毒还来。”
杨戬：“我凭本事抢的，你有本事就自己抢回去。”
好家伙，不知道的以为他说什么宝物呢，什么时候毒这种东西还要来回抢了？！最开始在谁身上就是谁的不是吗？！
我摁着他当场就抢，结果这个不讲武德的家伙用九玄神功把自己护得比那天庭的藏宝阁还严实，我的灵气都把他缠成蚕宝宝了都没前进半分。
我的嘴角抽了抽：“你这种以身试险的做法我不敢苟同。”
杨戬闻言挑了挑眉，随后抓过我的左手放在了他的胸口上。
我还未把灵气全部收回，这下直接就把共鸣唤起来了，不过只有短短的一瞬。
这次我看到了漫天的金色流光，像是无数条交汇的银河，凝聚之后又无声绽放，几乎称得上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烟火。
我问杨戬这是哪里，蓬莱的集会吗？
他凑近了些，说那些光不是烟火，是我当年打碎了的魂魄。
……
“我今年必要去看看”这句话就被瞬间扼杀在了喉咙里。——毕竟魂魄这种东西炸一次就够了。哦不对，最好一次都别炸。而且谁没事了喜欢炸自己看啊？
我这才意识到我那句“不敢苟同”就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脸，啪啪的。
杨戬倒了两杯茶，把其中的一杯推给我，随后便不再说话，坐在我旁边陷入了沉思。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到了什么，薄唇微抿，视线低垂，眼里的光都黯淡了。
他本来就好看，好看到有些经常去蓬莱酒楼的本地仙都悲愤地表示应该有天条规定木二郎不能随便进来听曲儿。——他一出现，很多姑娘都跟丢了魂似的。就算是整日对着我师父和师兄那两个驻颜的美男子，我初见木二郎也心生好感，直叹这脸真是不让人活。要不是那两千贯太烫，我估计也会找机会凑上去问个姓名。
所以说，这张放在全三界都很能打的脸一旦露出了这种五分难过五分怅然若失的表情，是很能引人共情的。
我被这样的杨戬搞得浑身不自在，把凳子往他那边移了移，制造了一点噪音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问他这百年里有没有被人抱过。
他有些疑惑，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我不绕弯子了，问他：“我可以抱你吗？”
杨戬睁大了眼睛，看得出来他很惊讶，连带着手里的茶杯都晃了晃，我都看到水纹了。
“不行也没事，只是你——”
“可以，来吧。”
他打断了我，转了个身想站起来，不过被我摁住了。——他个子太高，站起来就不像是我抱他而是他抱我了。
“坐着就行？”他问。
“嗯。”
……
虽然刚才看着杨戬眼睑低垂的样子脑子一热想安慰安慰他，本来怕他一身洁癖不喜欢和别人过度接触，所以才选择先征求他同意，结果话音刚落气氛就诡异了起来。——鬼知道我脑子哪里出问题了，毕竟安慰人不一定要用抱的，在杨戬面前整个活儿都行。
但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哪儿有收回来的道理？
“腿收一收。”
他照做。
“……先别看我。”
他也照做，不过不是移开视线，而是对着我闭上了眼睛。
更怪了好吗？！
我内心在咆哮，但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怪，一时间竟有点儿要打退堂鼓的意思。可偏偏杨戬他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等着，半天过去了硬是一句话都不说。
算了，别扭就别扭吧。
我向前走了两步，一只手伸向他的发尾，另一只手落在他的肩头，稍微用了点儿力把他往怀里带。他还挺配合，额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把身子靠了过来。
杨戬的肩膀很宽，摸起来也都是精瘦的肌肉。他身上很热，体温比我高，却有一种淡淡的、清冷的味道，有点儿像雪后的树林，若不是仔细去闻，就只能辨别出衣物上皂角的味道。
好像真抱了也没那么尴尬？
可能是因为这会儿看不到他的脸吧，我放开了，想着这是我外甥，小时候估计没少抱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了。索性跟撸猫一样在他发尾处摸了摸，顺便研究了一下他那银色的发冠，然后问他好些了吗。
“你都这样安慰我了，自然是会好些。”
“那就好。”
我说罢就打算放开他，不过这家伙没动，仍旧靠在我肩上。
“再靠会儿，心里舒坦。”
“……行，你说多久就多久吧。”
然后他就在我肩头靠了小半个时辰。
如果不是那个跑堂小伙过来敲门，杨戬估计能这样贴着我睡一觉。
60.
我把企图摆烂装作没人在的杨戬推去开门，自己坐在窗前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他没过多久就又进来了，说是昨晚随意停船堵住河道了，要去一趟楼下，让我别乱跑。
我又不是什么不听话的小动物，都找到人了怎么还会乱跑？便挥挥手让杨戬早去早回。
然后我就被打脸了。
因为就在我想重新沏一壶茶的时候，我听到窗外的瓦片传来了细小的动静，于是起身去看了一眼，发现了一只从楼下爬上来的，通体白色且毛茸茸的动物。——一只貂。
我和它四目相对，随后看到了那貂脖子上的装饰。
雾草，这是花狐貂！它在这里，就说明那魔家四兄弟之一的魔礼寿也在附近。
它常年跟在魔礼寿身边，一定见过我的悬赏令，知道我是谁。这貂看到我之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即弓起身子咧开嘴向我呲牙，瞬间变作老虎大小，作势就扑了进来。
我离金翎短剑有些距离，没能第一时间拿到武器，又见它堵着客房的门，只能趁着它撞塌桌子的功夫从窗口跳了出去。
那花狐貂发现两击不中，又紧跟着跃了出来，开始用它那四条腿追我这两条腿，一边追还一边大吼，怎么看都有点儿要通风报信的意思。
随后我就在跳下赌场的时候看到了街道上穿着铠甲的人。——那便是魔礼寿了。
我痛恨我刚才怎么就多事往窗外看了一眼，早知今天起床的时候就不开窗了，否则哪有这么麻烦的事情，要跟魔礼寿过招。——他一个神就够烦的了，结果还多了只紫金花狐貂，全自动偷袭，防不胜防。
而杨戬的身份太特殊，若让天庭知道他和我一个七千贯混在一起，估计他也得再进追杀名录，以后想摆烂也就难了。况且他刚替我扛了毒，不知是不是稳定。说实话，我不太愿意现在就去找他。
所以我接一招跑一跑，想着总能把魔礼寿甩掉。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小看了方壶今日的风向，小看了花狐貂的追踪本领。
“好歹以前也是宗门弟子，怎么，不敢与我正面较量？”
“有本事你把那花狐貂拴起来，和我一对一。”
“呦？教唆小孩儿弑师，连自己师兄都能下狠手杀了的人，居然还要求别人和她一对一？”
我愣了一下：“我师兄？”
“你师兄可不就是你害死的吗？你逃跑的时候可知那艘船已被击坏了龙骨，没过多久就坠落了？”
这些行驶在天界的船若是破坏太严重，是会直接砸向人间的。从九天云外落下去，醒着倒也罢了，只是个下凡，如果毫不反抗硬生生栽下去，就算是个神仙也得转世投胎。
“你有何证据？”
魔礼寿嗤笑了一声，双手合十，从掌心中变出了一根金色的棍子，攥在手里冲我挥了一下。
我立即躲闪，可银色的雷电还是刮伤了脸颊，疼痛几乎能刻进骨头。
这是货真价实的黄金风雷棍。
当时沉香伤得太重，我只想着快点带他离开帮他治伤，却从没想过那艘船会坠毁。若真像魔礼寿说的那样，我打晕了雷震子，放任他躺在那艘船上，就是间接害死了他。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快点随我回天庭领罪吧。”
“……做梦！”
我要痛揍魔礼寿一顿，把黄金风雷棍抢回来，再去打听我师兄的下落。若魔礼寿骗我倒罢了，如果是真的——
……
啧，我不信。
然而就在我打算放出元神好好打架不再逃跑的时候，一个白衣女子落在了我面前。
这位女子羽衣飘飘，轻灵脱尘，面如桃花，眉目如画。是我看了之后瞬间心里噗通了一声的程度。
她挥了挥袖子替我挡住了魔礼寿的灵气，柳叶眉微微一蹙：“你休想伤了我妹妹。”
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谁，可她叫我妹妹诶！还站在前面护着我！
于是我对着她脱口而出：“仙女姐姐小心！他是魔礼寿！”
然后我越看越不对劲。——这位姐姐，你后腰上怎么还有个赏银捕手的牌子？怎么上面还写了“木二郎”三个大字？
……
我这是对着杨戬叫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