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宝三年三月初七,夜色里的北斗七星闪烁微妙。
汴京繁荣,就连夜晚的空气都是充斥迷人的香味。马夫靠在车背旁双手抱臂打瞌睡,一阵微风扑来,风中带着汴京独有的胭脂粉香。
春风阁大门打开,马夫听到这一声立马警醒过来,迷糊劲消失,对着徐徐走过来的人毕恭毕敬,顺道撩起车门帘。
来人锦衣素雅大方,料子不失贵气,整个人都透着从里屋带过来的酒香气。她脚步有点虚,在一旁的侍女搀扶下快速上了车。
空气中余留的酒味一闻就香得很,不亏是出自汴京城最好酒楼里的酒,马夫不敢多闻,待主子进到里头后,放下帘子立刻手脚麻利驾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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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漫儿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晃着手里的小扇子驱散空气的闷。她把华贵无比的耳坠取下,耳朵微微泛红。
美眸流转,略显疲倦。
今天是她最劳累的一天,为了接手好新皇给她的这一条水运航线,她忙上忙下,终于在今天敲定路线人选以及未来的发展方向。
只要再过三个月,江南的漕运便是她顾家的天下,顾漫儿想到这个景象,内心烦闷一扫而光,嘴角噙着笑意。
自她接手顾家生意以来,凭借她独特头脑,一年时间就坐到了汴京城第一富商的地位。而她顾漫儿,一个商贾之女,更是被京城中人议论纷纷。一个女人本该在家洗衣做饭带孩子却独自闯荡江湖。
顾漫儿不管别人怎么说,她只相信自己,她喜欢做生意。
在她畅想之际,轿子忽而顿了顿,跟以往不同,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轿子依然在行驶。
顾漫儿察觉到了不同,她心里觉得奇怪,还发现轿子的速度变快了。
她蹙了蹙眉,撩开一旁车帘,只见黑漆漆的外头闪过一些树影。
顾漫儿终于知道不对劲了,往常这条路是在京城闹市而过,不可能有这些崇山峻岭的大树出现。
“停轿!”顾漫儿冲着外头喊了一声。
话落,轿子猛地一顿,车身摇晃,顾漫儿身子前倾差点摔倒,她抓着旁侧的木板,险险稳住身形。
下一刻,她觉得周围安静异常,彷佛前面的车夫也不在。
她看着还有一个帘子挡住的车门,疑心四起。
她的靴子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她下意识摸到了刀柄处,准备应对。
她盯着车门,一道鼻血却从她鼻孔里流出,两道......甚至头开始痛,心脏处也痛,整个身体都在痛.......
顾漫儿倒在了轿子里,周围还是静悄悄一片,甚至也没有杀手,什么都没有。
她拔出发髻里的银针,往鼻子处流出的鼻血摸了一把,银针立刻变黑。
这是检验毒素的银针,也是她丛横商场多年带着的,没想到她中毒了,还是在今夜。
她冷笑一声,丢开银针,躺在轿子里开始回想今天的一切行动。
最后她把怀疑的对象放在了今夜的晚宴上,她闻到此时的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异乡味,那香味像是从她血液中冒出,她想起今夜喝酒的时候,曾经有一个时刻闻到过空气中飘着一股异香,原来是那时候中的毒。
那时候她又在做什么?
她想阿想阿,在意识终于消失的时候想到了那一幕,在场的所有人,汴京城所有能参与进这次新航线的富商以及官员都在朝她祝酒,不管是她的对手还是朋友,都举起了酒杯。
皇上已经把航线的行使权交给了顾家,其他商人不可能杀她,杀了她,嫌疑最大,官场的人?可为什么要杀她呢?
顾漫儿瞪着流血的双目,在城郊外的小树林里死不瞑目。她不甘心阿,她有信心带领顾家走向最富有的位置,可惜停在了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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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宝三年三月初九,这夜漫长而难熬。
清晨天微亮的时候,城内姜府偏宅内院传来哭哭啼啼的细碎声。
“大嬷嬷太过分了,趁我不在害了主子您,珠儿以后一定不会放过她......呜呜呜,我的主子,一夜未醒,长生天保佑你一定平平安安......”说到最后,跪靠在床边的婢女念了一句咒语,语调像是外来文,还带了一点异域风味。
“她把主子推下水池这等恶行还敢大肆在外宣扬,真是胆大包天,要不是府内大娘子为她撑腰,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恨,可怜了我的主子......”
絮絮叨叨的话不停传入耳内,顾漫儿逐渐清醒过来,她睁开眼,陌生的闺房,陌生的婢女,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这里.....是哪里?”声音哑,但不难听出这不是她自己的声音。
顾漫儿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可是地狱又怎么会和女子闺房一样,难道她还没死?
诉苦的婢女听到声音立马上前,挂泪的小脸一下就映入顾漫儿的瞳孔里。
“主子!你醒了!万福万福!真是长生天保佑!”婢女皱着的小脸一下就喜极而泣。
顾漫儿恍惚,一年前的记忆忽而翻滚出来越发清晰,她代父经商后见过不少人,眼前的这个婢女她一下就认了出来,“你......是珠儿?!”
珠儿握上主子冰凉苍白的双手,试图为她给予温暖:“是我,主子,珠儿就在你身边,你不用害怕主子。”
顾漫儿再次恍惚,.....主子.....,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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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妆台前的黄铜镜面里,淡薄的五官中规中矩,一双丹凤眼算是比较有亮点,但又不及妩媚,憔悴苍白的气色一览无遗。
顾漫儿摸上自己的脸,眼睛里的瞳孔闪过一抹震惊,困惑,释怀,又捏了一把脸蛋。
嘶,是真疼。
她没死,还变成了另外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她还认识。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顾漫儿看向珠儿,问:“珠儿,我是谁?”
珠儿被吓到,但触及到主子的双眼如此明亮透彻,她又觉得主子不像是生病了,她只当主子是受惊过后脑子空白,她轻声安抚:“主子,你是汴京城正五品定远将军的二女儿,姜二娘子呀~”
顾漫儿紧跟着道:“姜二....姜悦榕。”
珠儿笑了笑:“是,主子。”
珠儿唇瓣有着一点点梨涡,笑起来多了不少暖意,顾漫儿望着这笑容,竟是想到了那日在寺庙时道人说的话,她和姜悦榕有命格纠缠。
姜悦榕,说好听点是汴京城正五品定远将军的二女儿,难听点就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女。这位定远将军有两个妻子,正房嫡出大娘子,还有一房姨娘据说是他从塞外打仗归来时带回来的,也就是姜悦榕生母。十五岁的时候,姜悦榕母亲就因为风寒过世,自此就留下她一个人和婢女在这偏房活着。
顾漫儿始终忘不了那年瓢泼大雨她在山脚下遇见了姜悦榕和珠儿,她印象极为深刻。
珠儿背着昏迷晕倒的姜悦榕跪在她的轿子前,祈求她这位贵人救命,当时姜悦榕身上有红点冒出,尤其是脖子处脸上泛着红点,一看就是不寻常的病症。
恰好身边带着一个医师,医师说姜悦榕身上有传染病,让她慎重考虑,若是进了自己的轿子,恐怕她也会被染上。当时情况紧急,顾漫儿实在于心不忍,便让珠儿和姜悦榕上了马车,自己则是跟另外的婢女同乘马匹。
后面上了寺庙,顾漫儿让医师帮忙救人,姜悦榕也被救活了过来,而顾漫儿不小心也染上了红点,在寺庙躺了三天才被治好。
顾漫儿并没有在意这个病,虽然是传染病但不是无药可治。
醒过来后的姜悦榕和珠儿非常感谢她,后面在寺庙的那段时间,姜悦榕还亲历亲为给她换药洗漱。
顾漫儿为人豪爽热情,姜悦榕内敛胆小但不失为一个善良的女子,就这么一段时间相处,顾漫儿跟姜悦榕在寺庙便以姐妹相称。
下山后,顾漫儿来过姜府一次相聚,可也仅有这一次,之后的顾漫儿因为生意越做越大,不停离开汴京去往各地,也就没有了联系,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一年了。
收回飘远的思绪,顾漫儿问珠儿:“现在是什么日子?”
珠儿目光怜爱:“主子,今日是开宝三年三月初九。”
顾漫儿蹭得一下就从陈旧圆凳上起来,初九,也就是回到了她死后的第三天。
“去顾家!”顾漫儿对珠儿道。
听到顾家二字,珠儿面上闪过一抹惊讶,眉头蹙着,犹豫要不要告诉主子真相。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清楚,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来人气势汹汹,手里揣着一把锋利无比的菜刀,面目可憎,眼角的肥肉都折了几道褶子。
“大嬷嬷,你这是做甚!”珠儿展开双臂挡在了顾漫儿身前,一脸不敢置信看着持刀的婆娘。
大嬷嬷那双浸淫多年宅斗的双眼轻轻往身后挑了挑,身后三名身强力壮的侍卫立刻上前捉拿珠儿。
珠儿见状,与三人展开搏斗。珠儿是有些身手功夫,本来应对这些府邸的嬷嬷婢女没有什么难度,可偏偏这三个看着面生的侍卫身手不差,几个来回,珠儿就被制服了,她不甘心又担心望着主子和大嬷嬷。
珠儿大声怒吼:“大嬷嬷,主子可是府里的二小娘子,你要是敢对主子有个好歹,看将军回来不治罪于你!”
闻言,大嬷嬷笑了,脸颊肥肉一抖一抖:“不过是个庶女,还敢叫板。小娘子,你做什么不好,偏偏去招惹正四品殿前副都指挥使的嫡小姐!谁人不知她心悦
正四品中书舍人家的大公子,这下好了,触到霉头了吧,你啊,就该好好待在这小院子里,不要出门才是!”
醒过来的顾漫儿已经接收完姜悦榕的回忆,姜悦榕就是被这恶奴推下刚化冰的水池,身子骨本就弱,被珠儿救回来后终于是挨不过这个春天直接走了。
而在姜于悦榕被推下水的前几日,她上街散心遇到疯马,差点就要被踩于足下,幸好得那大公子所救,在姜悦榕的回忆中,她只是被那大公子所救,两人完全没有任何牵涉。
姜府的嫡女姜雪和正四品殿前副都指挥使的嫡小姐是一个圈子的,只怕此刻是借着姜悦榕这件事来替这位嫡小姐出气。
只能说,女子嫉妒心难测。
顾漫儿眸色闪了闪,看着那把锋利的刀口,眼神充满戒备和难以言喻的威严:“你想做什么?”说着,后退了一步,右手暗地摸上了梳妆台上的针线。
大嬷嬷笑得阴恻恻,一把抓住顾漫儿的左手,顾漫儿踉跄了一步,因为体寒身弱,她的手没挣脱开。
“没什么,只是大小姐说了,那只手碰了大公子,就该除掉那只手。”
说完,锋利的刀就往顾漫儿的左手腕砍去。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新气象,今年第一本是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