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姜悦榕被噩梦惊醒，梦中她看见了躺在床榻上的父亲，一直在流着泪喊漫儿漫儿，我的好女儿.....她还看见了坐在囚车里的哥哥们，一个个面目狰狞，绝望。

姜悦榕喘着气，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床榻上，可是她一点也不觉温暖，反而寒意遍布。

“主子！不好了！”珠儿推门而入，神色焦急。

她快步走到床边，语速略快：“大小姐和大夫人已经从外头回来，还有大将军，他也回来了，现在他们叫你去前厅！”

珠儿抓上姜悦榕的手，“主子，他们一定是因为大嬷嬷的事情找你麻烦，这可怎么办。”

虽然斩了大嬷嬷的手很爽快，可是珠儿现在更是害怕主子受到家罚。

姜悦榕神色未变，反倒是冷笑一声，“我可是等我的嫡母嫡姐好几天了，也该是时候见面。”

她翻开被子起身，“去，给我梳妆，把衣柜里最旧的衣裳给我穿上。”

随着姜悦榕自然而然，有条不紊得梳洗，珠儿本来焦躁的心不自觉放松了下来，她赶紧帮着梳妆，最后插上木簪的时候，珠儿望着镜里的清丽面容，即是激动又是担心。

她下意识对着镜子里的姜悦榕道：“主子，奴伴了您这么多年，最有盼头的时候就是你砍了大嬷嬷的手，奴也说不清楚，反正那一瞬间，奴觉得这么久的气终于呕了出来。”

姜悦榕笑了，抬手拍了拍珠儿的手背，寡淡的风眼里满是狡黠流光。

“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

她把这句话送给了珠儿，珠儿意会，摇头笑了笑。

珠儿知道主子这是在揶揄她，她的心顿时完全放松了下来，犹豫了几下，道：“对了，主子，这次大将军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从边关带了一个.......姨娘回来，奴瞧见那姨娘肚子挺大的。”

说这话的时候，珠儿小心翼翼，像是怕戳到姜悦榕的痛处。

姜悦榕在镜子里看了她一眼，心知她在担心什么。她不是真正的姜悦榕，对于这位父亲并没有半分父女情分。

至于珠儿为何会小心翼翼，那是因为姜悦榕的生母也是这样被接回姜府的。

那年大将军姜远还只是一个小兵，因为朝廷与蒙古城开战，被征收入伍，跟着大部队一起去了边疆。姜远有一年少指腹为婚的正妻-江玉兰。当时江玉兰已经怀有身孕，姜定远这一去就是好几年，胜仗归来时，已经被册封为正五品定远将军，官职在这京中不算大，可对于贫苦家庭出身的姜远来说，算是一个幸事。他回来的那一日，带了同样怀着身孕的姜悦榕生母-扎兰回来。后面扎兰生下姜悦榕没几年就病逝了，留下了珠儿和姜悦榕相依为命。

姜悦榕出现在前厅，姜远呵斥一声，“孽女，跪下！”

中气十足，精神抖擞，此时的姜远不过是年立四十五，尤其是这些年一直在塞外作战，他的体型健硕高大。

姜悦榕盈盈一笑，不明所里：“父亲你才回来就让女儿跪下，女儿倒是不知犯了何事。”

她对着姜远说这话，眼睛却一一扫过姜远身旁几人，江玉兰身为嫡母正端坐在姜远左边。

她面无表情，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再往左，就是她的女儿姜雪站立在一侧。

姜雪的眼睛已经迸射出狠毒又不爽的情绪，也是了，在大庭广众下收到一只断手，还被取笑，谁也不会高兴的，姜雪此时恨不能杀了姜悦榕。

而在右侧的太师椅上，还坐着一个陌生的美妇人，她面容精致圆润，正捂着肚子打量着姜悦榕，像是观察，倒也没露出别样的神情。旁侧的小丫鬟正端着一碗冰糖酸梅，看起来是给她备着吃。

“胡闹，你自己做的恶事还要让为父替你说出来？！”

即使姜悦榕好气好声回着，但姜远莫名心底冒了一股气，他觉得这个女儿在无视他的威严。

姜悦榕扫完那几个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哦了一声，“父亲说的可是大嬷嬷贪污府内份例之事？”

姜远神色一愣，皱眉：“什么贪污！？”

江玉兰脸色不是很好，自打这丫头穿着一袭破旧的衣裳上来，她就觉得这贱人肯定有其他想法。

她立马出声打断思路：“现在说的是你胆大包天砍掉大嬷嬷手腕一事，大嬷嬷现在高烧不断，全都是你害的，我们不在的时候嘱咐嬷嬷照顾你，你倒好过于任性妄为，府内炭火的份例早就规定好了，你虽是二小姐，但是份例也只能这么多，怎么能逼死嬷嬷呢？”

好嘛，完全转意话题，姜远思绪被拉了回来，动怒：“我身为将军，为人光明正直，怎么会有你这个孽女，肆意杀人！”

姜悦榕笑了，笑得很大声，那声音像是盖过了屋顶，把姜远惊了惊。

她控诉：“父亲，我砍大嬷嬷的手，完全是帮你除掉府内毒虫。她不仅贪了我的炭火份例，还贪了我吃穿用度的东西，你瞧瞧，我身上穿的可是破洞的棉袄。”

说着，姜悦榕把袖子上的破洞展露出来。

“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我那小屋逛逛，雨天漏水，生冷阴寒，没一件家具是新的，就连衣柜也仅有一两件完好的衣服。不仅如此，她还推我入水，外头都在传我落水受寒，不信你可以派人去查。我身为将军府的二小姐，虽说只是庶出，可是地位仍旧比一个嬷子高，她这般分不清主仆之分，怕是早就叛忠了。这样的人，砍掉她一只手都是我善良。”

姜远被这番话震撼住，说实话，他身为将军，一年到头也不过是有一两个月在家待着，大部分都是要去边疆守城。

姜远问：“何时发生？”

姜悦榕看着谨慎害怕的江玉兰，回：“年年都是。

姜远还是不太相信：“可是往年我回来，你并没有表现不妥之处？”

姜悦榕叹气：“爹爹回来的日子不多，我只想和爹爹相处一些时日，不想给爹爹平添烦恼。”

一番话说的是自己为姜远好，姜远说实话是有些动容的。

姜悦榕：“每年爹爹回来，我都是穿上衣柜里能穿出来见人的衣服，也只是想让爹爹放心。可是没想到大嬷嬷越来越过分，前段时间竟然想推我入水，害了我性命。我也不过是反击罢了。”

看着一身破旧不像样的衣服，还有那根朴素到不行的木簪，姜远怒：“这该死的婆子，竟然还妄想当府内的主子！”

说着，转头不悦看向江玉兰，“我把家交给你，你怎得管成这副模样！”

江玉兰心惊，完全没想到平时日被他们欺负惯了的丫头竟然敢反击。还把许多府内的私情说了出来，每次姜远回来，江玉兰都会送一套很漂亮的衣服给江悦榕，目的就是让她做样子。姜悦榕胆小，也不敢忤逆。

江玉兰脑子思索托词，心里恨死姜悦榕，本想找姜悦榕麻烦，没想到被倒打一耙。

她刚要张嘴，姜悦榕赶在她之前出声，看向江玉兰，出口解释，像是一副为嫡母委屈：“爹爹，你别气大娘子，大娘子是一家之主，说实话没必要为难我一个庶女，一定是那大嬷嬷欺上瞒下，这才东窗事发。”

江玉兰喉咙一哽，眼睛里闪过诧异，这丫头还为她开脱？

只听姜悦榕道：“嫡母菩萨心肠，每年春开之时定会去寺庙祈福吃斋几日，像嫡母这般慈祥的人，又怎么会故意教唆大嬷嬷克扣我的份例呢？”

姜远脸色微微平静了下来。

姜悦榕又道：“我是万分比不上姐姐的，头上戴的玉石玛瑙那也是妹妹不敢妄想的，妹妹只愿戴个银钗子就得了，这也本来就是我应得，谁叫那大嬷嬷拿了去，太可恶了！爹爹，你一定要为我作主阿！”

说完，姜悦榕硬是挤了几滴眼泪，鼻子红通，叫人好了心疼。

姜远扫了一眼江玉兰和姜雪，脸色极为不佳。

姜雪恨不能把头上的玛瑙簪子丢掉，这死丫头嘴巴倒是这么厉害了。江玉兰摸上手腕处的佛珠，这还是她前几日去寺庙求来的，现在把珠子拽得紧。

这几番话下来，姜悦榕只针对大嬷嬷，一点也不怪他们，江玉兰现在更是不能自己打脸，为大嬷嬷脱罪，她心里像是堵了一口气，吐不出咽不下。

大嬷嬷是她陪嫁时就带进来的丫鬟，跟了她许多年，主仆情分深厚。

“大娘子。”姜远出声。

江玉兰心一紧，只听他道：“今日之内把大嬷嬷赶出府，此人永生不得进我姜府。”

江玉兰身子微微往后倾了倾，不敢置信，姜雪立马扶住了母亲的身子，不甘心道：“爹爹，大嬷嬷好歹也跟了我们姜府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现在手断了还发着高烧，要是现在赶她出门，只怕危及性命！”

说实话要不是姜雪指挥大嬷嬷砍掉姜悦榕的手，大嬷嬷也不会造此一劫。

姜远嘴角冷不抽了一下，眼底透着萧萧淡漠：“只是一个嬷嬷，死了就死了。”

闻言，江玉兰心中仿佛受到了重锤，姜雪无可奈何。

“爹爹！女儿还有一事要禀告。”姜悦榕又出声。

厅内大伙立马看向了她，神色各异。

姜悦榕对上诧异的目光，道：“爹爹这次回来，女儿很高兴，也希望能够伴着爹爹久一点，可是女儿知道，边塞战事目前虽平稳，但也架不住蒙古族人的骚扰，女儿也想为爹爹出一份力，三日后女儿要参加秀女选拔，若是进了宫为妃，女儿定能为爹爹照拂半分。”

姜远眼里出现一瞬间的惊讶，怀疑，最后瞧见那执着坚定的目光，也就恢复了平静。

“好，好！我姜家女儿必定出众！哈哈哈哈哈，来人，去找些人帮二小姐换东西，将军府的娘子们怎能寒酸！还有把我带回来的羊肉抬上来，今晚我要和我的妻子女儿们酣饮一番！”姜远大笑几声，转身大步朝着内厅走去。

周围的奴仆诺了一声，看向姜悦榕的神色充满敬佩。

这些奴仆是知道姜悦榕以前在府邸是受过什么气的，身为二小姐，是不敢怒也不敢言，这次竟然这么强悍，刮目相看。

燕国的名门闺秀，不管嫡出庶出，只要符合年未满二十四岁即可入宫参与秀女选拔。

姜远走后，姜雪怒不可奈，她走上前几步，扬起手就要往姜悦榕脸上挥去。

姜悦榕站在原地，不像以前那般躲闪，直接抓住她扬起的手腕，微微用力，推了姜雪一把。

姜雪倒地，尖叫了一声，“放肆！你这个贱人，竟然推我！我要告诉爹爹去！”

姜悦榕冷笑：“告呗，在场所有人，包括新进的姨娘都看见是你先扬起手要打人的，怎么着，叫爹爹过来看一下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

说着，姜悦榕的目光略过一旁看戏许久的姨娘身上，姨娘捂嘴咳了咳，眼角弯弯。

“你，你！”姜雪被气地说不出话，胸口起伏。

旁侧侍女立马扶起她，江玉兰脸色十分难看，她的心悸像是要犯了。

此时院子外的阳光出来，一路蔓延至站在门槛边的姜悦榕身上，她逆着光。

“想为大嬷嬷求情，反而把大嬷嬷送出了府。大娘子还有我的好姐姐，你们应该要重新想想了，我姜悦榕不再是以前的弱女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定让她知道下地狱的滋味。”

说完，姜悦榕朗笑了几声，颇有定远大将军的风貌，转身，从容不迫离开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