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掌事刚转身,就听见背后许公公的声音。
“司掌事留步。”
尖锐的声调,一瞬间就让司掌事停住了脚步,后背发毛。
司掌事转回身,低头恭敬等待许公公吩咐。
等到所有贵女都散去,许公公朝着司掌事走近一步,脸上笑容褪去,“司掌事在宫里多久了?”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司掌事压力倍增,虽然她已经做到掌事位置,可谁不知许公公才是宫里真正厉害的角色。
“已有十余年。”她答。
许公公笑了:“这么久了啊,那怎么办事还是这么莽撞?”
话问得轻飘飘,司掌事一下跪在地上,冷汗直冒。
许公公又笑了两声:“好了,我看着你一路过来,也并不是想斥责你。以后若是有关于姜贵女的事情,无论定夺大小,都需问过我这边。”
司掌事连连点头:“知道。”
许公公拂尘一甩,经过司掌事身侧事,声音不大不小。
“竟给我惹事,糊涂。”
司掌事头低得更厉害,直到许公公走远,司掌事才缓缓起身。
她抿唇抿得紧,导致下颌骨微微抖动。
姜悦榕到底什么来头,竟能让许公公这么罩着?
还有今日周青盈竟然帮那丫头说话,真是不可思议……
–
回到御书房的时候,天色已晚。金辉从三棱窗柩透过,斜斜得照亮御案一隅。
屋内青白瓷鸭熏香炉燃着香,烟缕从鸭口飘出,龙涎弥漫空气中。
萧定风坐在紫檀木雕花椅上练字,身姿板正,峨眉墨笔在染光的宣纸上肆意挥洒。
许公公进来的时候,步子放轻盈,轻声慢步来到御案前。
空气静谧,只有笔刷的声响。
萧定风连头都没抬,专注得很。
许公公等了一会儿,开口:“官家,奴有一事禀告。”
静了几秒,萧定风的手停下,看了他一眼,又看回自己的瘦金体,“说。”
许公公便把今天下午茶室外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他没有掩饰半分,该是谁惹得事都说了清楚。
说完,他低着头弯着腰,等待萧定风开口。
半晌,萧定风放下墨笔,眼睛黑亮,显然有了兴趣。
“年少不知父母恩,半生糊涂半生人。”
萧定风哈哈一笑,“有意思。”
“这姜家二娘子,倒着实不像一般庶女的模样。”萧定风走到窗边,远眺外头的景致。
许公公跟了上去,跪在地上:“奴知道,官家第一次让奴去取茶时,单独见娘子,是为了保护她。姜家二娘子只是小官的庶女,若是官家那会便赞赏她的茶艺,只怕她会成为众矢之的。可今日奴却把这件事告诉了她们,奴对不起官家。但奴觉得这对姜二娘子是有益处的,姜二娘子在一众贵女中身份低微,若是她们知道官家喜欢她的茶艺,也会屏退一些人的坏心思。奴也是为了姜二娘子考虑。”
许公公一口气说完不带喘气,他静静等着。
萧定风望着远处的枯树开了花,流光涌动:“许公公是两朝元老,你办事,朕是放心的。”
许公公心里一松,躲过一劫。
萧定风站了会,又回到案桌前提笔。
许公公从地上起身,慢慢退了出去。
出了书房,许公公的腰才微微直起弧度,他甩了甩拂尘,精明的小眼睛里闪过一抹复杂。
这姜家二娘子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能让官家这么看重。
他查过了,只不过是一个不受宠庶女,甚至没有半点名气,汴京城里也难有人识她。
那官家究竟为什么这么对待她?
许公公觉得自己还需要去查一下姜悦榕的身世,查到就好,查不到也没关系了。
许公公停下脚步,此时夕阳从红墙上缓缓落下,天白,金灿灿,
也罢,总之许公公知道,这姜家二娘子不简单就是了,今日竟然还能让太后侄女为她说话,他没有及时来的时候,倒也是聪慧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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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悦榕回到厢房的时候,脚冻得不行,发紫发红。
珠儿赶紧去后厨要热水,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去一问,那后厨嬷嬷立马就帮忙打水,还乐呵呵招待她,要给她喝点小酒。
珠儿诧异,不明所以,没敢久留,取了热水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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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腾腾的水雾一点点腾空升起,拂过冰凉的双脚。
姜悦榕一言不发,也不知沉思什么。
珠儿挨坐在一侧,洗了热手帕给姜悦榕擦脸擦手。
“主子,今日陆丞相的千金还挺好的,最后肯为你说话,那些贵女都没一个出面的。”珠儿回忆今日下午发生的事情,不由念叨了两句。
姜悦榕挑眉:“周姐姐可是第一个出声的。”
珠儿摇头:“她还想抓小太监呢。”
姜悦榕不由笑了,没再说什么。
她回想下午的事情,整件事情中,只有周青盈才是第一个站出来为她说话的。
珠儿单纯,也难怪看不出陆诗星的心思。
周青盈出声抓太监,就已经让司掌事不能动姜悦榕了。
这本来就是无稽之谈,怎么会抓到呢。
陆诗星最后才出来做人情,不过是她也早就看懂姜悦榕是被冤枉的,而且司掌事也赶走不了姜悦榕,还有周青盈帮忙,这么一想,她最后出来做了个圆场,不得罪耶律格格,也不得罪姜悦榕。
为什么她会是汴京城第一才女,姜悦榕已经有了想法。
整件事,最令姜悦榕意想不到的就是周青盈肯为她说话。
说起来姜悦榕进宫的这段时间,她接触最多的人便是周青盈和耶律格格。
扪心自问,她对待这两人几乎是极为友好的,教茶艺,保守秘密,还迎合她们说话。
可最后,污蔑姜悦榕的是看起来娇滴滴的耶律格格,而帮她的则是被汴京传言嚣张跋扈的周大小姐。
姜悦榕算是看明白这两人了。
“不过……”珠儿忽而又出声,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
姜悦榕抬头看她。
珠儿看了看门口,悄声道:“记得前年京都城要选举第一美人,街头百姓都在议论各家千金。这呼声最高的便是周家大小姐和陆大小姐,最后胜出是陆家。我也以为陆家千金才是最美的,可是进宫得见真容后,奴发现,周家女儿比陆家漂亮太多了。”
姜悦榕的瞳孔闪过一抹讶异,可是很快被恍然大悟取代,她故意问:“那京城里的人眼睛都不好?怎么会这样评。我也觉得周家好看多了。”
珠儿叹气:“谁知道呢,奴也觉得奇怪。”
姜悦榕乐了。
“啊!”珠儿突然醒悟,“不对!”
姜悦榕勾唇,这是知道了?
珠儿神秘兮兮道:“还有一件事,那年其实大伙私下都在传,这汴京第一美才是顾家大娘子顾漫儿!”
姜悦榕:“??”
珠儿摸下巴:“顾家娘子确实貌美得很,奴当年寺庙一见,惊为天人。可是当时商人不如官家,最后这称号便没有给她。”
珠儿叹气:“主子,你还记不记得山脚那一幕?”
姜悦榕神色诡异:“那……一幕?”
珠儿想起又是一阵向往:“那顾家娘子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仙子,在奴背着你筋疲力尽时,还好遇到了她。奴记得你当时还问,是不是神女来接她去天上了。”
姜悦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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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聊着,门外来人了。
耶律格格进屋后,直接朝着姜悦榕这边走来,她一副怒气冲冲又盛气凌人的模样完全显露出来。
珠儿一看不对劲,做好随时护住的准备,神色戒备。
姜悦榕倒是望了她一眼,依旧神色自若。
“姜悦榕,我劝你好自为之,不该说的不要说。”耶律格格是来警告她的。
“我是格格,即使这里是燕国,官家也要看在我族的面子上,不是你可以随意侮辱的!”
姜悦榕踩了踩水盆里的清水,双手承在床榻边,抬头对上耶律格格的视线:
“我可从未侮辱耶律族人,今日之事是你误会我,我只不过是保命。只要你以后不胡乱说我的坏话,我自然也不会乱说。”
她的唇角荡漾一抹残酷弧度:“否则,也该查一查格格晚上喜欢去哪玩,为何总是夜里子时回来。”
耶律格格哼了一声,转身离开,朝着自己的空间走去。
姜悦榕看着她的背影,无所谓到了极点。
经此一事,姜悦榕已经放弃了耶律这颗棋子。
她不喜欢不懂知恩图报的人,而此时,她更觉得周青盈还有一丝美好品格。
周青盈会为她说话,姜悦榕心里猜测便是这几天教导的功劳。
从这点看,太后侄女,还能记得这点帮助,实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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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耶律格格倒是没再为难姜悦榕,两人也彻底不和,没再多说一句客气的话。
姜悦榕也没有理会她,一大早就起床梳洗,预备再去学一学宫中礼节。
距离终审的时间不远了,她也不想荒废时间。
司仪殿里有许多可以让秀女选择的乐趣,调香、制衣等都可以选择其一学习。
姜悦榕才到司仪殿门槛前,甚至还没来得及抬脚,就被来人拉住手臂。
姜悦榕抬头一看,是周青盈。
见到她穿了一套马术骑装,姜悦榕吃了一惊:“周姐姐,你这是?”
周青盈笑得好看,明朗晃眼。
“走,我带你骑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