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贺楼另一姑娘“梓期”，比桑枝年少几岁，于是总仗着自己更为年轻，人前人后地酸弄，笑她人老珠黄。也总是提起桑枝此前被身边丫头抢了男人的事。

于是见着桑枝待王端端亲近，见面总要说：“桑姐姐，这年岁上来了，到底还是不长记性。前头刚被身边丫头抢了男人，这头又待个新丫头如亲姊妹，怕不是还有男人可以被抢。”

“大家都是一个楼里的姐妹，梓妹妹何必每次都揭人旧伤疤，”桑枝说到，“这百贺楼里最不缺的就是年轻和美貌，梓妹妹，怕不是也该担心担心哪个新人来抢了你的脸面。”

桑枝说完要走，跟在后面的王端端却又被梓期拦住，纤纤玉指抬起王端端的脸左右打量，讽刺地说：“桑姐姐倒真是可以这般看得开，毕竟这小丫头干干瘦瘦地，跟姐姐比起来毫无半点趣味。”

王端端做了个礼，不卑不亢地说：“我家姑娘自是才情皆上乘，才没个心思与我这丫头计较长短。梓姑娘若是闲来无事，倒可以教我几分”。

王端端这话里的暗讽，都听得明白。梓期也不傻，若她真是再拦住王端端，倒真显低了自己，抬高了这丫头。

其实百贺楼里的人，上到尼莫姑姑，下到王端端一类的丫头杂役，都是这世道最低微的人，不然也不能做了皮肉陪笑的谋生。他们对外已经卑微得够多了，便总要在这楼里分出个三六九等，好找点生而为人的优越感。于是姑娘们是断不愿意和伺候自己的丫头互道姐妹的。

因为在百贺楼里，姑娘是主，丫头是仆。

王端端因着那一日的所见，连着几日辗转难眠，脑子里反反复复闪过那些旖旎的画面，活色生香的，伴着室内点起的金桂合香的甜腻，竟夜夜难眠，反复作呕。

好不容易在百贺楼养起来的一点肉又迅速瘦了下去。

这日王端端刚从床榻醒来竟一个脚下虚浮，堪堪又摔了一跤。

王翊从外面回来，见阿姐摔倒，刚刚窜头的毛头小子使了全部力气才将王端端扶到床上躺下。

见王端端没有醒过来，急得只能赶紧跑到前楼去找桑枝。桑枝本来正梳妆好准备待客，就见一个小小的肉团子似的王翊跑进去，什么也不说，拉着她的衣角就要将她往外拉。

桑枝心暗想莫不是王端端出了什么事，急得也不顾尼莫姑姑在后面的催促，跟着王翊跑去了筒子楼。

经过一番折腾，又请了郎中仔细检查一番，还好不过是气血虚亏，养养便能好。

“放心，阿姐没事”，王端端醒来便看见王翊眼泪鼻涕哭了一脸，摸着他的小脑袋安慰着。

“你是不知道，你这一晕，可把小翊给吓坏了”，桑枝在一旁说到。

王翊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小翊才没有被吓到”。

“是，我们小翊可是咱西蜀顶顶的男娃子，怎么可能这么点小事被吓到”。

从小阿娘就教育王翊说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子，一定要坚强，成为阿娘和阿姐的依靠，所以他最是怕显得软弱的。

桑枝见王端端已然恢复生气，嘱咐两句便又回到前楼忙去了。

这头，王翊待见王端端熟睡之后，想起来郎中说的王端端气血双虚，最好取林下参根与老母鸡炖汤，趁这三伏天好好进补，便能将身子调理好。

于是他悄悄取了他们攒了许久的银子，请厨房的姚大娘炖好了参鸡汤，想着给阿姐好好补补。

偏端着鸡汤回筒子楼的路上碰见了李德，李德非说王翊是偷的厨房的东西，不听解释强行罚了十棍，没收了鸡汤。

王翊是想哭又不敢哭，眼见着银子没了，鸡汤也没了，不知道该如何告知阿姐，便在筒子楼外的石墩上磨了许久时间。

待王端端见王翊晚归，又面有病容，拉他的时候碰到胳膊竟疼得倒吸冷气，问其他却也又不肯多说。

王端端撩开王翊的长袖，发现手臂上乌青斑驳，心疼得想哭，问他：“阿翊，你跟阿姐说到底谁欺负的你，阿姐定讨他赔罪。”

王翊沉默不语，他知道阿姐是打不过德叔的。

在西蜀时，阿姐有一次为了帮他出头，跟隔壁的胖袁丹打架，最后落得满身是伤。

他便谎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王端端自然不信，又反复检查了王翊身上的其他部位，发现伤主要集中在上半身，外衣也完好无损。伤痕均匀分布且几乎没在同一个地方打两次，避免皮绽流血，让外人看出端倪。

这是李德最惯用的惩罚杂役的手段。

给王翊上了药，安抚他睡下。

王端端这才在墙边找来木棍，气势汹汹地去找李德。

虽然自小家境贫寒，但母亲知书达理从不曾对他们姐弟二人有过打骂。

王翊又因着自小身子弱些，更是被母亲和自己呵护疼爱长大，何曾如此受伤。

什么以退为进、什么忍一时之气，在找李德的路上，王端端反反复复用这些说服自己冷静，可她也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一想到阿弟委屈可怜的模样，就恨不能立马将李德咬上几口，什么都管不得顾不了了。

王端端是在百贺楼后门外的巷子里找到李德的，李德刚从外面吃了酒回来，步伐有些不稳。

百贺楼虽为酒楼，但尼莫姑姑从不允许任何百贺楼的人沾酒，怕误事，所以百贺楼的人要想吃酒都得找机会去到外面。

“德叔”，王端端喊了声，问到：“小翊今日是犯了什么错，你非得动棍罚？”

李德见是王端端，一脸的不屑，并不搭理，径自往前走。

王端端拦住他，眼神坚定，大有他今日不给出交待是不会让他走的意思。

李德嗤笑王端端的不自量力，一个小不点大的姑娘，自己一个手就能拎起来，居然还敢拦自己的道。

于是一把推开王端端说：“怎么地？我就打了他怎么了，算个什么东西”。

王端端手里的木棍拽得更紧，她还在竭力克制自己的冲动，她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也知道现在还不能彻底得罪了他，毕竟自己和阿弟还得在百贺楼混日子。

李德嘴里却继续骂骂咧咧地说着：“有爹生没娘教的狗东西，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金贵的种”，边说还边打了个嗝，“打他需要为什么，像你们这样的腌臜，在杳庵郡，哪天我便是想杀便杀得”。

王端端气不可耐，提起木棍就给了李德一棒，再想打第二棍，已被李德仗着身高优势迅速夺下，反过来对王端端一顿暴打。

愤怒被逼到极点，便要拼个鱼死网破，王端端狠狠地盯住李德，眼神里的寒意让李德为之一惊。

忽然就见刚还在抱头乱窜的小姑娘，不要命似的完全不顾棍点落在身上的痛，直面着他，趁他一个不备迅速抓住他的胳膊，一口狠狠地咬住，使劲儿地，分明是不管天地崩裂的狠绝。

王端端就像个蚂蝗似的咬住他，任凭李德如何棍打脚踢也甩不掉，硬生生咬掉了一块肉。

李德痛得直叫唤，身后一个笑声传来，王端端和李德这才住了手。

幽深的巷子尾，一位黑衣蒙面的男子从对面的院墙上跳下来，看样子已在墙头看戏许久。

蒙面男子走到他俩面前说：“你俩这不温不火地，要打到什么时候，可需要帮忙？”

李德最先反应过来，忍着疼痛，谎说：“少侠仁义，家奴不服管教逃跑，被我抓住了竟然还敢反抗。还请少侠帮我绑了她，带回去。”

“是么？”蒙面男子挑眉，问王端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