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大一那年暑假，正是天气最热的月份，卓伊迎来了她人生中第二十个生日，按照往年的惯例，这第二十个生日应该和卓伊前十九个生日一样，在心照不宣中成为日历上一个不起眼的数字，但8月16号的晚上她意外收到卓伊的消息。

卓伊说她打算办个生日聚会，问她明天要不要来？王佳本来打算拒绝，但一听说陈生要去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她实在放心不下陈生，万一有人敬酒他不会拒绝怎么办？万一他不小心得罪了别人怎么办？以前每当她这样想的时候，陈生都会在旁边取笑她说，王佳，你不要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坏，什么事都有两面，有的时候好，有的时候坏，要在坏的时候朝好的一面看，好的时候不能忘了坏的一面，这样做人才会快乐，而且王佳，如果我差劲到需要你一个女孩子保护我，那我这辈子就永远抬不起头啦。时至今日，王佳依然不理解陈生的乐观，如果人生一开始便是一盘散沙，那无论怎么努力也只是成为一滩坚硬的水泥，有的时候，出生就决定了归宿。

庆生地点选在一家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酒店后面是一个宽阔的庭院，庭院中央有一个十米长的花坛，沿着台阶种满了白色玫瑰，那天卓伊一袭银白色长裙，柔情似水地走下台阶，一举一动都风采过人。

只是陈生并没有沉浸在欢快的氛围当中，似有若无的忧愁在他的眼神里游荡着。

王佳知道他和卓伊一定发生了什么，因为她记忆里的陈生是一个笑容很温暖的人，就算遇到再糟糕的事情也不会藏着掖着，可一旦面对卓伊他就会变得格外小心翼翼，陈生说看见卓伊就像看见了从前的自己，总觉得不能丢下她不管。

这说明人最好不要有执念，因为你一旦开始期待就意味着痛苦也一并开始了，就像她一直都想为陈生做点什么，让他能够感到幸福，可这种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愿望就像悬在高空中的风筝，摇摇晃晃总会有坠地的一天。

王佳站了起来对陈生说，我去下洗手间，马上回来。她来到洗手台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抽出纸巾擦掉了嘴唇上已经斑驳的口红。

回到座位后，她发现陈生和卓伊在玫瑰花坛背后，像两只隔绝了一切喧嚣的兔子在草丛里互相取暖，她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努力将视线移向其他地方。

这时她听见不远处一对男女聊起婚姻和爱情的话题，女生说爱情就是唯一，如果你爱的人死了，那么连带你的爱也会一起死去，所以人这一生只会真正爱一个人，但男生却非常不以为然，他说爱情一元论不符合人性，人一生都在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以此填补内心的缺失，人们嘴上说着爱情神圣，但谁都无法避免地用得失来衡量爱情的价值，可见爱情和金钱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一场世俗的交易。

王佳听到交易一词时不由得心惊，因为在她的眼里爱情虽然不是唯一但也绝不是人人都可以企及的东西，爱情之所以神圣在于它只发生在少数人当中，大多数人难以窥见它的真谛。

她想起她和陈生的第一次相遇，那天下着小雨，天气格外的凉，水汽灰蒙蒙地笼罩着整个街道，父母因为离婚的抚养问题大吵了一番，她实在心烦所以跑出来透气，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空空荡荡的，显得她像个孤魂野鬼，忽然她听见对面的公交站台上传来婴儿一般的哭声，她的心立刻像是被裹挟了一般朝那儿飞去。

当时她站在陈生面前，陈生泪流满面地、毫不掩饰地抬头看她，她感到自己的心已经跳出了胸膛，撞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给陈生递去一张纸：本来我觉得很难过，但是一看见你我瞬间就好受了不少。

陈生迷茫地接过纸：为什么？

她撇了撇嘴：你是问我为什么难过，还是问我为什么看到你就不难过了？说着她忽然笑了，但无论哪种我都只回答你后一种。

她注视着陈生的眼睛，然后很认真地说，看见你哭得那么丑，我忽然觉得自己哭不出来也挺好的。

陈生看着她慢慢地笑了：说明你很坚强，不像我，一难过眼泪就像下雨似地往下掉。

王佳说，你也不错，知道自己哭得丑特地挑下雨天跑出来。

陈生不说话了，他的眼泪又开始哗啦地往下淌。

王佳盯着陈生看了很久，好像他的脸上有一道谜语等待她去解开。她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生哽咽着说，陈生，生不如死的生。

王佳忽然向他伸出手，脸上挂着一抹让他不明所以的笑，她说，陈生，我叫王佳，坟上两层土的佳。

王佳一直以为人的伤痕是不能倾诉的，就连眼泪也只能偷偷地擦，因为伤疤一旦暴露就会成为伤害自己的利器，所以当她在看见陈生哭得像个孩子时，她会惊讶世界上居然会有这样毫无防备的人，仿佛一颗赤诚的心在向这个世界的定律发起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