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芝玫不知道赖宁所想，她已经渐渐进入工作状态，随意地在院子里走动，时而摆动作定格，时而在自然动态中看向镜头，熟练而优雅。

其实俞芝玫最喜欢的是拍外景，因为没有那么多规矩，她只要动作幅度别太大、动得别太快就可以，剩下的是摄影师的技术问题。

拍摄中间换了好几套衣服，也在店内店外各个区域取景，俞芝玫站得脚酸，状态也渐渐地有些不佳，工作人员就提出休息一会儿的建议。

俞芝玫在心里松了口气，去同事手里拿自己的衣服穿上，就撞见了在角落里看着她的赖宁，她滚了滚喉咙，想逃开视线，就看见赖宁朝她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杯咖啡。

“冷不冷？”

赖宁将咖啡捧到俞芝玫手心，咖啡是热的，俞芝玫的手是冰凉的，他微微皱眉。

“谢谢。”俞芝玫冷淡地回答。

赖宁还想说什么，俞芝玫却已经侧身走开，往屋内走去，她在沙发上坐下，顿了一秒才放下手里的咖啡，揉捏酸软的小腿。

但俞芝玫刚坐下，摄影师就过来拍照，说是想拍一些她日常的照片，就这样坐在沙发上看镜头就行，然后又叫她笑得开心些，俞芝玫“言听计从”，用手比了个开心的手势，脸也换上笑容，配合对方。

这个休息，她好像休息了，又好像没休息，拍完照又进入接下来的工作中。

赖宁在一旁插兜看着，口袋里的手握紧又松开。

终于结束拍摄，这会儿已经是晚上6点，俞芝玫去换衣服前，摄影师找到她，语重心长地和她说了些鼓励和夸赞的话，话末还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一阵反感，心里有气却撒不出。

下了班出公司，俞芝玫就毫不意外地被赖宁堵住了，对方脸比今晚的天还黑。

“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工作的。”

俞芝玫听出赖宁语气里的不悦，但她不知道赖宁具体是对什么不认可，是这份工作，还是做这份工作的她。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而且这份工作怎么了。”

赖宁想起刚才的事就要气到爆炸，那个拍照的，对俞芝玫动手动脚，意图很明显，他不相信俞芝玫感受不出来。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你没感觉？”

“什么感觉，我只知道这个工作赚的多，我也很需要这份工作，我也很需要钱。”俞芝玫看着赖宁，说出她很早之前就不解的一件事，“你不是一直都这么想我吗？为了钱，什么都可以不要。”

赖宁心里一颤，是了，他在无知的时候，说过那种话，深深地伤害了俞芝玫，甚至以为俞芝玫是为了钱才接近自己，同时又接近简清辉。

他蠕动嘴唇，看着俞芝玫委屈又倔强的眼神，没忍住，将人抱进怀里，任对方挣扎也不放开。

“小鱼，对不起…”

赖宁以前觉得，对不起这几个字太没尊严，他不会允许自己犯错，更不会允许自己低头，可这两件事，他在俞芝玫这里做了个全，他犯了错，最后低了头。

赖宁顺着俞芝玫的背，安抚怀里的人，语气温柔：“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我没有再那样想你，你很好。”

俞芝玫很好，好到让他心疼，甚至爱到深处不可自拔。

……

一切事情的转折点开始在两个月前，赖宁的骄傲和自负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崩塌。

8月，奚薇结束了舞团在国外的巡演，到港城找儿子。

生日那天赖宁带奚薇去吃饭，母子俩本是闲聊，但聊着聊着，又把话题引到了赖宁的生活作风上，赖宁不屑一顾，问奚薇出国前又在自己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他的一举一动不应该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奚薇没想到儿子知道她做的事，自然也就大方承认，不然她怎么会和舞团分开，自己一个人在港城落地。

赖宁又想起俞芝玫，就问了奚薇，给俞芝玫开了多少价，让对方监视自己。

奚薇一皱眉，俞芝玫这个名字都好久远了，她都快记不起来这号人了，当初也是看小姑娘单纯，想“合作”一下，没想到对方不要钱，后来也没向她汇报什么，最后还和自己抱歉说做不到，她问原因对方也不说，她不喜欢强迫别人，既然“合作”不了，她就把对方联系方式删除了。

赖宁听完愣住了，又问奚薇，俞芝玫是什么时候说“做不到”的，奚薇不太记得了，但大概是“合作”的两个月之后。

赖宁喉咙一哽，一年前的事情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放映，他最印象深刻的那个晚上，是俞芝玫见他心情不好，为他做了火锅，给他讲了很多笑话，还和他说，在她心里，他是最自由的风，希望他快乐。

奚薇看赖宁脸色阴沉，情绪不佳，问对方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赖家的人又找他麻烦，赖宁摇头，虽然奚薇确实说中了，他最近也确实在为相关的事情发愁，但他现在好像有了更愁的事情。

9月，赖宁忙着JT资本在港城开分公司的事情，但却意外得知，公司的少东家，也就是简清辉，出国留学的消息。

他试探地问知道一些内情的同事，简清辉是不是一个人出国，对方说当然，因为对方在华海总公司的部门同事，亲自送少东家去的机场。

赖宁佯装镇定地点头，之后想方设法联系上了简清辉，开门见山地问对方，是不是喜欢俞芝玫。

电话那头的简清辉却轻笑一声，让赖宁觉得火冒三丈，有种被挑衅的感觉，但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息了火。

简清辉说两人只是朋友，俞芝玫从来喜欢的，只有他赖宁一个，而简清辉也很早知道这件事，甚至在玩密室那天，暗暗给他们制造过机会。

赖宁挂了电话，头痛欲裂，他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如果这些事情，他早些问俞芝玫，自己是不是就不会瞎想那么久。他还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吃醋，他不喜欢俞芝玫和简清辉站在一起的样子，不是因为觉得俞芝玫趋炎附势，那都是自己臆想的，其实是因为他喜欢俞芝玫，所以潜意识里就受不了她和别人在一起那样亲密，更何况对方是异性。

事实的真相摆在赖宁眼前，逼他反省自己犯的错，他越想，内心的情感就越汹涌，然后是抑制不住的思念和悔恨。

最后一根压倒赖宁的稻草，来自沈云栀。

沈云栀因为高叹鹤在港城交换，常常周末偷偷回港城，和高叹鹤见面，有一次被赖宁偶遇，赖宁忍不住问沈云栀，俞芝玫到底为什么不来港城做交换生。

沈云栀很意外赖宁会问她这种问题，或者说赖宁居然不知道原因，她毫无防备地把自己知道的，俞芝玫家里的情况告诉了赖宁，包括5月份的那件事，俞芝玫的妈妈身体不好，俞芝玫为此请了一周的假，回来后便推掉了交换生的机会。

如果不是还在和爷爷周旋，赖宁可能当晚就会买机票飞回华海，然后去见俞芝玫。

晚上他走在那条和俞芝玫相见的坡上，想起俞芝玫那天见到他，笑着和他说好久不见，眼里的惊喜和开心，藏都藏不住，被他莫名发脾气后，又说只是想见自己一面，那时候俞芝玫脸上的委屈和惶恐他也还历历在目。

自己真是个混蛋，赖宁在心里暗骂，俞芝玫花了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会来这里见自己，而他都干了些什么。

赖宁抽了根烟，烟灰落地，身边空荡荡的，整条坡上都空荡荡的，他的心，也空荡荡的。

后来，他用最直接的方式，结束了和爷爷的周旋，回了华海，回到俞芝玫身边。

他的骄傲败给了俞芝玫，也败给了自己的爱意，他要俞芝玫待在他身边，他要守着她寸步不离，他要把错过的、所有的爱，都给她。

……

俞芝玫听到赖宁的道歉，很诧异，因为她知道，赖宁那么要面子的人，让他道歉比让他做饭还难。

俞芝玫想起大一的一件事，推开赖宁的怀抱，说道：“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学长还记得么。”

赖宁听见俞芝玫叫他学长，心里是开心的，这就好像是他们之间特殊的称呼，每次他听见，都会想起俞芝玫对他的喜欢。

“那可以给学长一个补过的机会吗？”赖宁当然没忘，大一俞芝玫旷他课的事。

“别浪费时间。”俞芝玫决绝地说道，“因为我会原谅学长。因为原谅就意味着，这件事过去了，我们谁都不要再提，包括所有有关的事情。”

赖宁听出来了，俞芝玫这是在变相地拒绝自己。

“不提？”赖宁嗤笑一声，“那不行，学长好不容易承认错误，小学妹要这么放过宰学长的机会？”

“什么？”俞芝玫第一次听到有人求别人宰他的。

“小鱼。”赖宁收敛笑容，神情认真，“让我留在你身边，你想打我骂我都行，当然最好找我谈个恋爱。我想对你好，想保护你，也想每天都见到你。”

“我不需要，学长没必要…”

“有必要。”赖宁牵起俞芝玫的手，“看不见你，我就想得抓心挠肝，只有看见你，我才会开心。”

俞芝玫的脸快烧起来了，赖宁说情话，这让她怎么顶得住，她撇开头，想抽回手却发现怎么也抽不动，对方将她手攥得很紧。

“学长是在耍流氓吗？”俞芝玫还在试图拿回自己的手。

赖宁一脸痞笑，坦然回答：“是，跟我未来老婆耍流氓，不过分吧。”

什么老婆！俞芝玫脸快要冒烟了，赖宁还是不放开她，她气得踢了对方一脚，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似的，却让赖宁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不许笑！”以前俞芝玫可能只会在心里腹诽对方，现在她没那么多顾虑，就直接开口了。

“好，不笑，我们去吃饭。”

“不吃！”

“想吃什么？”

俞芝玫差点翻白眼：“我说不吃。”

“随便是吧，那我们去学校附近。”

她和赖宁在同一个频道上吗？俞芝玫被赖宁拽上车，对刚才两人答非所问、各说各话的对白反思了一下，她就不该开口和赖宁说话！

于是，接下来她都抱着手臂，侧着身子坐在副驾驶上，赖宁说什么她都不打算理。

“把模特的工作辞了，继续来学长家怎么样？”

“……”俞芝玫抿嘴看窗外，不说话。

赖宁看一眼旁边的人，笑一声：“不打算和学长说话了？生气了？”

俞芝玫拿出手机低头玩起来。

赖宁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打开中间的储存空间，说道：“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俞芝玫瞟了一眼，快速收回视线，里面有独立包装的小饼干。

赖宁见俞芝玫没动，又找话题聊：“喜欢做模特？不是学长小心眼，这份工作不够安全，又累又辛苦，还要事事都听别人的安排，对不对？像今天那个拍照的…”

赖宁说的这些，俞芝玫当然知道，可她没有办法，听见对方还要提今天新来的摄影师，她急急打断：“帕累托最优，怎么可能存在。”

意思是说，没有既开心又赚得多的工作。

“嗯？”赖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学妹专业知识学得这么好？还知道用帕累托最优来形容和解释。”

俞芝玫没有被夸的满足感，只有心虚，当初她对这些经济学术语感兴趣，完全是因为赖宁。

“学长给你创造一个帕累托最优，怎么样。”

“什么？”俞芝玫下意识问道，然后想起刚才赖宁说的继续去他家工作，又拒绝，“不要，我想公平公正，靠自己的努力赚钱。”

赖宁看着前方繁华的霓虹灯，心里软成一片，有种呼之欲出的心动感觉，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俞芝玫随便一句话，就会让自己情难自禁。

赖宁想带俞芝玫去王哥的店，但俞芝玫一会儿要去盼妮那儿兼职，没时间正经吃饭，就又拒绝了。

俞芝玫发现自己今天总是在拒绝赖宁，但赖宁仿佛置若罔闻，总能找到办法继续和她纠缠下去，就像现在，赖宁跟着她到便利店，她拿了包面包就去结账，赖宁东看看西看看，皱着眉头，一样也没挑，又跟着她出店门，一直跟到奶茶店。

盼妮拉过正在戴围裙的俞芝玫，问她后面这帅哥是什么情况，俞芝玫瞟了一眼赖宁，对方正在看菜单，优哉游哉的模样，中长款黑色风衣显得身量更长，一进店就获得了不少人的关注。

“一个学长而已。”俞芝玫淡淡说道。

“老板。”赖宁看向说悄悄话的两人，“你们这儿，能吃外卖吗？”

盼妮愣了一秒：“可以啊。”

“好的，谢谢老板。”赖宁嘴角一勾，说话感谢盼妮，眼睛却是看向对方身边的俞芝玫。

俞芝玫不知道赖宁又要搞什么事情，只能静观其变，她站到点单机前，看着赖宁问道：“要点什么吗？”

“只能点菜单上面的？”赖宁痞笑着看她。

“不然呢？”

“可以点员工服务吗？”

俞芝玫两眼疑惑，还没等她开口询问，门口进来一个外卖员，问珍珠是谁，电话怎么打不通。

在俞芝玫惊诧的注视下，赖宁朝门口举起手：“不好意思，刚才可能没听见，辛苦。”

赖宁接过外卖，向盼妮示意：“小鱼没吃晚饭，我点四杯奶茶，可不可以算是付她一个小时的工资？”

“哦…哦，那小鱼你先去吃饭吧，没关系。”

俞芝玫张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她怕拒绝了赖宁，对方就又要出什么妖蛾子。

最后俞芝玫带赖宁进了储物间，里面有张小桌子，两人在那里坐下，赖宁把外卖打开一一放在俞芝玫面前，又把筷子拆好给她。

在这昏暗的小房间里，赖宁和自己相邻坐着，为自己“服务”，俞芝玫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有一种感觉很强烈，她不想赖宁这样，像是因为她绊住了脚。

“学长，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嗯？”赖宁抬头，“不要怎么样？不要对你好？那学长做不到，学长现在就只想对你好。”

赖宁说得一本正经，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他下决心要做的事，千难万难都要做到。

俞芝玫知道自己说不通对方，便放弃了，专心吃饭，可她总觉得不太舒服，这样无偿接受赖宁的好，但她却不可能给对方回应。

她想，这不是赖宁犯的错，是她不该去招惹赖宁。

作者有话要说：名词解释

帕累托最优：经济学术语，是指资源分配的一种理想状态，假定固有的一群人和可分配的资源，从一种分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的变化中，在没有使任何人境况变坏的前提下，使得至少一个人变得更好，这就是帕累托改进或帕累托最优化。帕累托最优状态就是不可能再有更多的帕累托改进的余地；换句话说，帕累托改进是达到帕累托最优的路径和方法。 帕累托最优是公平与效率的“理想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