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时间，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而今天外婆破天荒的喊着要吃馄饨，吕吉安知道后骑着单车到十几里地之外的镇子上买了一斤馄饨回来。20个馄饨，外婆吃了16个，石岚高兴的朝外婆说:“妈！你好了！能吃饭了，都能比我多吃两个。”

外婆嘿嘿一笑说：“我也感觉自己轻松了很多。岚岚，我想坐一会儿，你把我扶起来坐一会儿。”

石岚激动的上前，小心翼翼的把外婆扶起来，坐好的外婆舒服的“嗯~”了一声说：“嗯~这下就对了。”

“妈~你好了，你真的好了！”石岚激动想哭，她以为外婆陪不了她几个日子了，没想到现在情况好转了。

“不要叫了、不要叫了，耳朵都被你叫疼了。”外婆笑着嗔怪说。其实外婆自己也很高兴，虽说她整天“把自己不该活着”挂在嘴边，但打心底还是怕死的，孙辈们都还没有成家立业，她怎么舍得死呢。

“圆圆最近怎么没有打电话了？”外婆突然想到自己的小女儿说。

“那个人啊，没有心。刘宇的腿脚还没好利索，她就扔下刘宇一个人，出去打工去了，现在刘宇一个人在家，估计一口饭都送不到嘴里去。”石岚语气责怪的说。

“哎~随他们去吧，我是管不了他们了。那个丫头大半年没有来看过我了，我瘫在床上的时候都没来看一眼，算了算了，这都是儿女债。这几个儿女中啊，我就只想到了你的福。”外婆说着有些哽咽，“岚岚，你给我擦屎擦尿我都记在心里了，下辈子我做猪做狗来还你~”。

外婆的这句话让石岚心疼不已，红了眼睛，擦掉泪水说：“妈，你在说什么啊，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你说这些话干什么啊！”

“孩儿啊，我知道你的苦，我都知道。你跟圆圆说一声，要她给我去扯一件寿衣，你就给我买一双寿鞋吧，按照老规矩，这些是女儿们要做的。”外婆趁自己还有力气的时候，把自己的身后事都交代清楚，怕万一哪一天自己就又突然倒了。

“好”石岚应声答应，其实这件事外婆早就交待过，石岚也早就准备好了。

“我死了，你记得在我嘴巴里放一片茶叶，这样喝孟婆汤就不会忘记前世，到时候我有冤报冤，有仇报仇，那个女人害我了的，我做鬼都不放过她，她害苦我了！”外婆咬着压根说完。

“少说这些话”石岚阻止说。

“你记得一定要放干茶叶，一定要放啊！”外婆见石岚不答应，就变得有些激动。

“好好好，到时候再说。”外婆激动的发颤，石岚害怕外婆旧疾复发，于是假意的先答应。

“你给你大哥打电话，要他明天送我回老家看一下，好久没回去了。”外婆恢复冷静说。

“你刚好一点，就要出去干什么，再休养一段再说。回去什么时候都能回去，不急着这一两天···”石岚担心外婆的身体状况，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就要回去，我死也要死在老家，你现在就打电话！打电话！”外婆今天的情绪异常急躁，容不得别人反驳。

石岚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认为外婆大病初愈，在撒娇。石岚无奈给石建国打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石建国就开车来了，见到外婆还能住着拐棍走两步就惊讶的说：“妈，你好了呀！石岚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你都能下床走两步，看来是真的好了！”

“把我的东西全都带上，准备回家。”外婆没有回答石建国，而是朝石岚嘱咐说。

“拿什么东西啊，你还准备住下来啊？老家几年没住人了，灰都有一尺厚，怎么住，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石岚见外婆如此无理取闹，便有些不耐烦的说。

“你把你的媳妇和瑶瑶都喊来，我都快死了，她们帮我扫一次屋子总是可以的吧。”听到石岚这样说，外婆转头朝石建国强硬的说道。

“你为什么就今天非常回老家呢？老家菜园都慌了，鸡鸭鱼都没有，你去了吃什么？！”石建国有些恼了。

“这些你们不用管，我今天就要回老家！！”外婆用尽全身力量大声说着，还用拐棍狠狠地戳了几下地，整个人气到发抖，重心不稳，身体不断地左右摇晃。

石岚连忙上前扶着外婆，哄着说：“去去去去。”将外婆扶坐在椅子上之后，立马回到屋子里装模作样的随便打包了几件衣服。

外婆声音发颤，用拐棍指着石建国说：“你现在就给你那个媳妇打电话。”石建国无奈的叹一口气，走出去打起了电话。

回到老家后，外婆瞬间变乖，石岚洗了一把干净的椅子给外婆在外面坐着，外婆乖乖的坐在院子里，看着自家前面两块已经荒芜的菜园还农地。姚香玲有些忌惮外婆把她的事说出来，今天打扫屋子格外卖力，一点都不比石岚做的少，石瑶也帮着做一些轻松活，而石建国当起了指挥和监察，只动嘴不动手，异常聒噪。

到了下午，屋子才完全打扫干净，外婆在屋里转了一圈说：“好~好啊~！回家了。”，她坐在刚铺好的床沿上说朝建国招了招手说：“你们都进来坐，我有事情要说。”

“我啊，一生节约，那时候没饭吃，我都不吃，紧着你们吃饱，好歹算是把你们养大了。我没有多少钱，仅剩一万多块钱，一家分四千，这不是给你们的，这是给第三代的压箱底的钱，等他们结婚的时候，你们就告诉他们，这是外婆、奶奶给他们的。平安结婚早，我亲自给了。石逸还小，我就不给了。曼曼和瑶瑶的今天我就给你们大人先拿着，彦彦上次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给了他妈妈了。”

外婆说完就拄着走到房间角落那个破旧的碗柜前，打开一个暗格，拿出一摞叠的方方正正的塑料，小心翼翼一层层剥开，又露出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花手帕，把花手帕剥开才露出里面的现金来。外婆早就分好两摞，一摞给石岚，一摞给石建国后，长舒一口气说：“总算是把身后事安排好了。我有点累了，岚岚你把扶到床上睡会儿。”

听着这些话，石岚早已泪流满面，石建国也一直吸溜着鼻子，石瑶也不停的流泪，就连姚香玲的眼眶都微微发红。“我就睡一会儿，岚岚，你等会儿记得叫我~”外婆温柔嘱咐说。

石岚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哭的厉害，她知道这是外婆的回光返照，这只是回光返照，外婆根本没有好。“妈~”石岚不舍的喊着。

“妈听到了，几个孩子当中你最乖了，妈睡一会儿，你记得把妈喊醒~”外婆其实也都知道，30年代出生的人，怪谈之事见多了，她早上一睁眼就知道快到时候了，她要走了。

这时石建国也察觉到了什么，躲在外面低声呜咽起来，拿出电话，给还未回家的弟弟妹妹打电话哽咽的通知他们回家。

石岚的泪水顺着鼻尖掉到被子上，又顺着鼻尖掉到外婆的脸上。温热的感觉让外婆知道她的孩子哭了，她伸出犹如葡萄梗的手，摸摸女儿的胳膊，又摸摸女儿的头说：“乖~不哭，妈享到你的福了，你没有什么遗憾了，你不要太惦念我，不要太想我，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孩子，好好的过日子。”石岚听到这些话后，再也憋不住自己情绪，跑到院子里用小臂堵住自己的嘴，蹲在地上低声痛哭起来。

“都安排好了~只是还有想见的人没有见到啊~”外婆有些遗憾的叹一口气之后，沉沉的睡去。

太阳偏西，石岚进屋准备叫外婆起床，她在房门口徘徊了很久，迟迟不敢进屋，她害怕她喊不应，她害怕妈妈不答应。犹豫十几分钟，她还是进了屋，慢慢的挪到床，她仔细的盯着外婆的被子，微微上下起伏的被子，让她无比心安。

“妈，起床吃饭了~”石岚轻轻的喊着。

“嗯~就吃饭了啊~你做的？”外婆也轻声的回应。

石岚给外婆摆好鞋说：“不是，是嫂子做的。”

“好啊~她做的饭好啊”外婆面带笑意说完，脸色一变，停顿了好大一会儿，带着哭腔，满脸愧疚的说：“岚岚，床上湿湿的···我··我没憋住。”

石岚愣了两秒后，立马掀开被子说：“没事，妈，重新换掉就好了。”说着把外婆身上脏乱不堪的衣服脱下来后，又朝门外大喊：“大哥！大哥！”

石建国听到石岚着急的喊声以为外婆归天了，哭丧着脸急忙跑进来。石建国刚准备大声哭喊，石岚就把脏衣服递给石建国说：“把这个拿出来，去到我包里拿一套干净的衣服来，再去楼上找找一套干净的被套被单。”

石建国被一股难闻的气味熏得拧着眉，脸皱成了一团，迟迟没有接过衣服，他这才知道外婆不能自理的时候多么操人心，但每次去石岚家看望外婆的时候，房间里闻不到一点异味，可见石岚十分用心的在照顾外婆，他现在有些佩服自己的妹妹了。石岚看着石建国嫌弃的样子，没好脸色的说：“那这就把你臭死了？我这样伺候妈半年，好像还挺好，曼曼有时候都会帮她外婆马桶，要你拿个衣服都推三阻四！”

石建国不占理，低着头等石岚训完以后，用两根手指头捏着衣服走了出去，刚走到院子里，就开始干呕，声音传到了外婆的耳朵里，钻心的疼。

石岚吃力把外婆抱到躺椅上，用枕巾遮挡身体，然后去扯弄脏了的床单被套。外婆看着石岚背影既心疼也感激，说：“岚岚，苦了你了。”

“你二哥和圆圆什么时候回来啊？彦彦什么时候回来啊？”外婆虚弱的说。

石岚的手一顿，她知道外婆想见这些人，这是她唯一的念想了。“二哥和圆圆要明天才能到家，彦彦在部队里没有假，不能回来。”

外婆很轻很轻的叹一口气，这一口气都吹不动发丝。“那我怕是见不到了”外婆很轻很轻的说着。

“岚妹儿，衣服拿来了”石建国被屋里的气味熏得不敢进屋，站在门口，伸着胳膊把换洗衣服地进来。石建国的刻意远离让石岚微怒，她阴沉着脸，在接过衣物的时候故意挠了一下石建国的手背，石建国疼的不敢吱声，拧着眉来到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

而石建国每一个微动作和微表情都纳入外婆眼底，她儿子站在门口的那几分钟，宛如在给外婆执行凌迟极刑。外婆开始自己嫌弃自己，嘴里一直含糊不清的虚弱呢喃着：“我不该活着啊~我不该活着。”

铺好床后，石岚准备抱外婆回到床上，看见外婆嘴巴一直在蠕动，便凑近了问：“妈，你是要说什么吗？”

外婆没有应声，一直含糊不清的呢喃着：“我不该活着，我不该活着。”

石岚见外婆没有回话，就把耳朵凑在外婆的嘴边，认真的听着。好一会儿，石岚只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石岚有种不好的预感，猛的抬起头，看见外婆的嘴巴还在蠕动，这才放心下来。

“妈妈还在，妈妈还在。”石岚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石岚费劲的把外婆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看见外婆的嘴还在蠕动，她不打算去听外婆说的是什么了，只要人还在就好。“妈，我去把端来”石岚在外婆的耳边轻声说，像哄小孩子一样，说完就走了。

“我不该活着，我不该活着····”外婆最后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嘴巴也不在蠕动，身体没有起伏，像睡着了的样子。

几分钟后，石岚端饭进来，一进门就莫名的心慌，她来到床边，仔仔细细打量着外婆，企图在外婆身上找到一丝还活着反应。“妈！！！”随着碗筷的掉落，石岚扑通一声跪在床边，大声哭喊。

在厨房刚夹一筷子菜的石建国，听到哭喊声后，手一抖，筷子掉在地上，他的腿发软，跌跌撞撞的来到外婆房间，也跪着大声痛哭起来，石瑶也跪在身后，哭的身体一抽一抽，姚香玲也跪在床头低声抽泣。

晚上7点过2分，吕曼收到石岚的电话:“曼曼，外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