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来得很快。

南街小学教学楼一共6层，每层一个年级，各年级6个班。易离在一楼，上2班，由于她年底才满6岁，是班里年纪最小的小朋友。

而周彧进了阿婆带的二年级2班，和小胖成为了同桌。

开学第一天报道，主要就是介绍老师和同学互相认识一下，顺便分发书本。易离的班主任和小胖一样姓刘，一群小豆丁齐声喊“刘老师”。

易离晚上偷偷拆衣服做抱枕，不知道是不是睡前太专注了，睡得格外差。勉强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想着小胖见到周彧是个什么场景。

教室里乌泱泱坐满了小豆丁，按照课桌分组分发课本。给易离这组发书的是易离的同桌，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女孩，老师喊她钱雪。

易离接过书本，余光看到前排小男孩偷偷趁钱雪不注意伸出了脚。易离来不及提醒，钱雪却没被绊倒，倒是前排小男孩被踢到惨叫了一声，看周围人全都看过来又赶紧捂住了嘴。

钱雪小朋友一脸抱歉：“对不起我手里书太多了没看到，你脚没事吧？”

前排小男孩眼珠子一转准备闹上一闹，余光对上易离空洞洞的眼神，哽了一下，回答说：“没事。”转过身把脸埋在了书里。

易离不再看他，从书包里拿出阿婆准备好给她包书的书皮，默默研究了起来。

前排小男孩消停了一阵，又忍不住捣蛋。他捅了捅身边的同桌，小声说：“你看我后面那个女生，跟鬼一样，好恐怖！”

同桌是个高冷的小男孩，正在整理桌上的新书，并不理他。

他转头看了看，同桌和自己差不多高，一身簇新的衣服，脸上表情淡淡的一看就不好惹。

他看向自己前桌：穿着破洞的衣服，大胳膊的位置还有没弄干净的灰渍，是鞋底印。头发半长不短的也看不出是男是女，低着头一看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他动作比脑子快，想到前桌很好欺负，脚已经踢起了别人的板凳。

这会儿小学的课桌设备还不是前世随处可见的那种有金属架支撑单人单桌套装，课桌是长方形的木桌，底下开出两个格子，两人一桌。凳子则是农村常见的小条凳，一年级的小孩子个头小，坐得矮，后桌的人捣乱，直接就能踹到屁股。

前桌挨了踢也不出声，捣蛋的小孩子更觉得他好欺负，两手撑着自己的条凳，两只脚肆无忌惮地轮番踢了起来。

易离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没多大了解，小胖和周彧都是乖孩子，她没见过这么欠揍的。

捣蛋那小男孩见自己前面坐了个不声不响的木头，也不觉得无趣，趁着分发书本教室里乱乱的，掏起了自己文具盒里削好的铅笔，拿笔尖去戳前桌的小男孩。

“喂，你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哑巴也可以上学的吗？”

易离见那被欺负的小男孩还不出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语言障碍。她拿手指戳了戳捣乱的小男孩，轻声说：“你再欺负他，我就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暴力不好，但对熊孩子有用，而且易离顶着一张熬过夜的厌世脸，在小朋友眼里很有威慑力。那小男孩敢悄悄和同桌说她像鬼，面对她却是实打实的害怕。恰好书本分发完毕，教室安静了下来，前桌也不敢闹了。

易离见他终于消停了，也不再管他。易离上辈子用过的书皮都是文具店买的，套上书面，书脊的位置一夹就好，但阿婆给的是整张的硬纸，自己搞不定，收拾起来准备放学回家找周彧一起研究一下。

接下来是放学前最后点名确认，易离记住了前桌那个捣乱的小男孩叫李元龙，他那个不说话的同桌叫林冲——易离在心底默默抱拳喊了一声“总教头”。而那个受欺负的小男孩叫陆离，听起来莫名有点耳熟。

钱雪对易离的厌世脸免疫，悄声问她：“你是不是生病了呀？不舒服我去跟老师说。”

大部分小朋友天然排斥和老师沟通，钱雪小朋友年纪很小，但已经很有当班委的担当了。易离很喜欢她，回答她：“没事，我中午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钱雪于是问她：“你家住哪里呀？我住槐树路。”

易离前两天刚把学校附近的几条街理清楚，槐树路大概步行十分钟，那边是烟草局的家属区。

“我住学校后面，里巷。”易离回答她。

前面林冲听到她住里巷，也转过头悄声说：“我也住里巷，你家在哪个位置？”

里巷离学校特别近，但是里面有好几处弯弯拐拐的小巷子，拐个弯可能就和另一条街的孩子玩了，易离搬来一段时间和林冲还没见过。

易离大致说了一下自己家的位置，两人竟然住得极近：阿婆新买的屋子在一个三岔巷口上，岔路往左第三家就是林冲家。

林冲当场约易离放学一起回家，钱雪顺路，三人可以结伴。

易离摇了摇头，“我还要等朋友，你们一起吧。”她绝不能喊周彧和小胖哥哥，她拒绝。

林冲和钱雪也不强求，李元龙听他们三个聊起来，插话说：“我住南街，我们一起！”

三个聊天的小朋友并不理他，他气得憋红了脸，莫名又感觉不是很敢惹他们，于是恶向胆边生，从自己文具袋里掏出削铅笔的小刀，趁着没人注意恶狠狠划了前桌陆离一刀。

小孩子削铅笔的小刀极锋利，这一刀划到胳膊上，夏天大家都穿着短袖，陆离细细的胳膊当场鲜血淋漓。

谁也没料到他这么恶毒，钱雪吓得惊声尖叫。

教室里安静了2秒之后一片骚乱，易离眼疾手快赶紧抢下李元龙手里的小刀，班主任刘老师飞快过来拿了手帕压住陆离的伤口，又正好是下课时间，教室外全是等着接孩子放学的家长。

刘老师高声问家长们“谁有车”，门口立即有人响应。

隔壁班老师听到动静也过来帮忙，刘老师抱着陆离赶紧送医院，隔壁班老师帮忙协调同学们放学。

易离抢了李元龙的小刀就一直反剪了胳膊押着他留到了最后，他一边哭号一边想踹人，大力士少女易离不为所动。

留下来控场这位隔壁班班主任老师姓武，棱角分明一脸凶相，他接过李元龙，这小子当场就老实了。武老师示意易离先走，拎着李元龙就往教务处去了。

中午周彧和小胖来接她，小胖爸爸拜托了阿婆，之后小胖会在阿婆那里一起吃中午饭。

周彧和小胖来的时候人已经走空了，小胖对易离来上学这件事比易离本人都兴奋，三人一起出了学校，小胖掏出5毛钱要请两个小伙伴吃辣条。

门口的小摊卖辣条片，1毛钱一张。易离不爱吃零食，只撕了一小截尝味道，周彧和小胖吃完自己那片，把剩下的分了。

易离原本想的是李元龙刚开学，可能会受个记过之类的处分，没想到再也没见过他。

学校没有特别通报，不过刘老师给班里小豆丁们说了一下，李元龙有狂躁症，家里带他去省城看病去了。易离想着他早上闹这么大动静也没见到他父母，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而倒霉蛋陆离包扎完下午就回教室上课了。这年头小孩子玩得又疯又野，摔断腿摔断脚几率很高，所以班里同学们还挺心大，看他胳膊上缠了纱布只觉得新奇，围着问了几句“痛不痛”，陆离只是摇头。没多久大家就想不起来他挨了刀一手血的事了。

陆离同桌是个圆圆脸的小姑娘，剪了个女孩子的学生头，易离记得上辈子这种造型叫“波波头”。易离不记得她的名字，她早上一进教室哭得很厉害，家长带出去哄了，没看到陆离和李元龙的闹剧。

她憋着气鼓鼓的小脸跟陆离说：“你压到线了。”

课桌上无论关系好坏都会发展出一条“三八线”，画在课桌正中的位置，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易离班里的小豆丁们新入学还不知道，这个小女孩无师自通班里第一个划线。

陆离缩回了自己的胳膊，小声说：“对不起。”

易离原本担心他是不是有语言障碍所以被欺负了不吭声，看他说话，也就不再关注。

下午放学她收拾完东西，坐在教室里等周彧。同学们拥挤着一窝蜂冲出教室，易离看他们放学这么兴奋，莫名感觉到了一点小孩子的活力，盯着这群小豆丁多看了一会儿。

小胖和周彧还是一起来接她，三人在学校门口分开，刘叔和刘婶一起来接小胖。刘婶面盘圆润，人很干练，看小胖依依不舍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和他俩摆摆手，接上小胖回家了。

小学门口人多，周彧虽然个头比易离小，但还是大上一岁，自觉把自己当成哥哥，牵着易离的手往家走。

等进了巷子人少了起来，周彧让易离走在前面，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家走。易离看巷子里狭窄的通道，明明是直道却因为有坡度看起来很多视觉死角，脑海里忍不住吐槽：这格局不拍警匪片可惜了。

她今天刚开始上学，没习惯睡午觉，周彧看她走路一脚深一脚浅的，赶紧拉住她叫她站原地缓缓。

她们其实已经快到家了，走几步就是林冲上午说的三岔巷口。

然后她们听见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摔东西声，像是把柜子推倒了？两个小豆丁对视了一眼，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呵斥声：“你这个扫把星，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接着就是一串难听的咒骂。

周彧知道这是邻居家在打小孩，他们搬来之后其实常听到这个声音，周围邻居还没认熟，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他听说过有些有酒瘾的家长很可怕，怕被波及，他只想带着易离赶紧回家。

易离自然也让吓一跳，她上辈子可见识过不少酒鬼，抓着周彧就往家里跑。

跑过巷口的时候，她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挨揍的人是陆离。他默不作声地缩在自己家门口的角落里，挨打也不知道该两手抱头护住脑袋，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原本就破洞的衣服开裂得更厉害了，那个咒骂他的男人一脚一脚地踩在他伤口上，绷带已经沁出了血迹。

易离过于震惊，呆呆地看着，不期然对上了陆离原本藏在头发底下哭得通红的眼睛——他不出声不是没哭，是不敢哭出声。

易离脑袋里“嗡”地一声响，她知道陆离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