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被萧无生这么一搅合，丛媛也没了成亲的心思，直接控制着祁炳渊草草了事，然后回了祁府。随后的几天，祁炳渊不知在忙什么，整日早出晚归，丛媛也就乐得清闲，每天散散步喝喝茶。

祁府的风格和萧家异曲同工，丛媛走在花园里，总有一种回到萧家的恍惚感。这天，她走了两步没了兴致，拐了个弯就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可还没走到房门口，就被一个端庄优雅却眼含悲伤的女人挡住了去路。

丛媛想了想，问道：“是祁夫人？”

女子点点头，说：“我想和你谈谈。”说完，又率先走进了花园。

丛媛自进入祁府以来，几乎从没听祁炳渊提起这位夫人，连下人都从未在她面前提起，她以为是祁家正室拿不出手，可如今看来，祁夫人却甚是端庄大气，一看就是名门闺秀出身。丛媛想着，反正左右无事，索性就跟在了她身后，想看看她准备说些什么。

祁夫人一路沉默走到花园中心的凉亭坐下后，挥手让下人离开，才说：“我听说过你在礼查饭店的事，也知道你不是个普通的女子，只是我不明白，你和祁炳渊相处了这么久，应该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要踏进这趟浑水里呢？”

丛媛一听，笑了，然后说道：“我本来以为夫人是来为难我的，可是现在看来，夫人倒像是为我着想，劝我脱离苦海的。可是，为什么，你不是祁炳渊的正房夫人吗？还是说，这是你打压我的另一种手段？”

祁夫人摇摇头，微微笑了一下，说：“我和祁炳渊本就是利益交换的结果，没什么感情可言，能多一个人来祁家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我只是觉得你合我眼缘，又确实非同寻常，所以不想让你被他给害了。祁炳渊这个人，我只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

“哦？”丛媛眼中精光闪过，问道：“不知祁夫人都知道些什么，不如说与我听听？”

“这……”祁夫人沉吟片刻，咬咬牙，说：“你既已入了祁家的门，就也不是外人，给你说几句也无伤大雅。”

祁夫人想了想，然后娓娓道来：“在外人看来，祁家之所以能在上海立足，是因为老爷即将就任镇抚使，但其实不是的。他们巴结老爷，主要还是因为老爷和洋人关系好，能从洋人手里拿到好些生意，比如鸦片、走私。”

“如果只是这些，我倒也不至于劝你。毕竟，做这些生意的也不在少数。但自从林家倒了，老爷找不到人接管鸦片生意，走私的利润又被袁家分去不少，他挣的钱也就肉眼可见越来越少了。为了利益，他从外省的县乡拐了好些男子和姑娘，说是带他们去洋人那里挣钱，可实际上那些人全部被带去了香港，经香港人的手卖给洋人，男做工、女作娼，过得猪狗不如。而且这已经是好命了。还有好些人在漂洋过海的途中，就因受不了船舱拥挤、缺水少食而命丧黄泉。”

祁夫人眉间带着不忍，轻声说道：“他们草菅人命、戕害他人，做着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的生意却像是家常便饭一般。纵使我不信天命，也仍然觉得他和祁家都得不到善终。我劝过他，可结果你也看到了，除了我从家里带来的丫鬟，祁家其他所有人都当我不存在了。”

祁夫人停了一下，然后看着丛媛，说：“丛小姐，我和我的家族都已经牵扯太深，无力脱身，但是你不一样。恕我直言，你是孤身一人，身无挂累，如果你真的想走，我定可以趁你深陷其中之前助你离开。你意下如何？”

丛媛听闻，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祁夫人，深黑色的眼瞳就像要看进她心里，直看得她毛骨悚然。

就在祁夫人受不住想要躲开丛媛的视线时，她才忽然笑着说：“说实话，您这番话所含仁爱之心，让我敬服。不过，这不是你助我离开的理由。说吧，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想要我帮你？”

祁夫人轻咬红唇，然后说：“我有一子，自幼聪慧，天资高绝。可这祁家如泥潭沼泽，若是任由他留在这里，怕是他的一生都要毁了。说实话，我身边的人没有绝对清白的，只有你。我不求你待他如亲子，只求丛小姐能将他带离祁家，代我抚养他成人成才，日后能留清名、报效国家。”

“祁夫人既然如此坦诚布公，那我也直接一点。我就问你一句，如果祁家交由你打理，你是否会重蹈祁炳渊的覆辙？”

祁夫人面露难色，随后又坚定地说：“如果丛小姐有办法斩断祁炳渊这些生意与祁家的联系，那我定会带着祁家广施善行、兼济天下。”

“那就一言为定？”丛媛面向祁夫人伸出了手。

“一言为定。”祁夫人紧紧握住了丛媛的手。

丛媛笑笑，起身离开了花园。她也不怕祁夫人会在背地里搞一些阴谋诡计的东西。毕竟，与厉鬼定了约，哪怕是口头上的，也必须信守承诺。

既然答应了祁夫人，丛媛也不好懈怠。只是她身为厉鬼，杀人毁尸倒是在行，可商业打击却一窍不通。她有些苦恼地想，难道要把祁炳渊和那些洋人全部杀死？这样一来，知情的人一个不剩，这些生意也就和祁家无关了吧。

丛媛觉得自己简直绝顶聪明，甚至还制作了人生、鬼生都是头一份的猎杀计划。当然，首当其冲的是，摸清楚围绕在祁炳渊身边、和这些生意有关的人究竟有谁，防止打草惊蛇。

说干就干，丛媛列好计划，就出门找到祁炳渊，当起了他的真·背后灵。

自那一日起，丛媛就整天趴在祁炳渊背上，跟着他东奔西走、日夜忙碌，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也见到了他那些黑心买卖的核心成员。

这一日，丛媛惯常趴在祁炳渊背上，跟着他来到了英租界的一个会所的隔间。他们到的时候，隔间里已经坐了三个人。

祁炳渊落座后，抬手穿过丛媛的身体，在自己的肩颈处按了按，说道：“这几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整天腰酸背痛，就像天天背着个人似的。”

同桌一名瘦瘦小小大烟鬼似的老男人贱兮兮地嘿嘿笑了两声，开口道：“怕不是祁爷新收的美人太热情，您吃不消了吧。”

祁炳渊冷笑两声，挥手就是一巴掌，说：“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再让我从你嘴里听见关于小媛儿的任何一句话，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那个烟鬼一样的男人撇撇嘴不敢吭声，但另一个眼带桃花、男生女相的男人却眼波流转，掩嘴轻笑道：“没想到祁爷对二夫人竟有如此真心，倒是让小生无比羡慕。”

祁炳渊倒也不避嫌，哈哈笑道：“我家媛儿美丽、有趣，独一无二，我怎能不喜欢。听说京里的袁二爷对白爷你也是疼爱有加、百依百顺，不是吗？”

“哎，我这种身份，又怎好与二太太比呢。”

此时，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操着一口正宗的京片子说：“祁爷，我们今日相聚于此，可不是为了说些杂七杂八的闲话。乔治爵士在伯明翰的农场可是急需要人，你答应给爵士的人什么时候能启航？”

祁炳渊顿了一下，笑笑说：“人明天就能到，到时候一装船就可以出发了。”

西洋人点点头，接着说：“另外，爵士下个月要举办生日舞会，需要十名美丽的姑娘到家里帮工，还望祁爷也能代为搜集，明日和农场的工人一道出发。”

祁炳渊的笑脸顿时就拉了下来，说：“一晚上找十个姑娘，还得是美女，劳伦斯先生这是在为难在下。”

劳伦斯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我也知道时间有点紧。不过，祁爷，这个价格可比劳工的价格高三倍，您看……”

祁炳渊沉吟片刻，给烟鬼男递了个眼色，烟鬼男立刻说道：“行，只要祁爷一句话，莫说十个，一百个我也给你找出来。”说完，烟鬼男就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