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四分钟，最后再检查一遍。”
顾风婉狡黠地歪了歪头，示意苏若雁还有几行没写完的诗。
“时间结束就要停笔，在高考场上是不允许超时答卷的。要是因为这种事情让自己三年以来的努力白费，到时候哭可都没有地方哭哦。”
苏若雁顿时回过神来，神情复杂地瞥了顾风婉一眼，对方回给她一个狐狸般的笑容，眼睛弯成月牙。
但奈何她现在毫无办法，只能顶着一张气鼓鼓的脸，用力在黑板上继续自己的默写。
停笔收本。在顾风婉喊出时间到的那一刻，苏若雁还差了三个字没写。
她咬了咬嘴唇，将粉笔扔在讲桌上，走下台去。
“我们来看看台上同学的默写。”
顾风婉第一个评点的便是苏若雁的那首。
“刚才老师进行了一次场外干扰，模拟了高考途中的突发情况。”
她指着最后一行缺了三个字的地方说道：“在你考试的地方，可能会发生各种离谱或不离谱的事件来干扰你。比如，坐在你旁边的那个人打了个巨大的喷嚏，吓得你手一抖；前面的同学挪了一下板凳，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甚至有人突然崩溃，在教室里大吵大闹，还要来撕你的卷子。”
“我希望你们能意识到，高考并非是在什么温室里写写字，答答题就可以过去了的。突发事件发生的几率再小也不等于零，你们要保持好注意力。”
她转身将最后三个字填上，然后在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勾。
“苏同学今天给我们做了一个很好的示范。”顾风婉笑道，“我干扰了她近乎四分钟，但她的默写依然没有错字——在发现自己已经快要写不完的最后十几秒里，她果断选择了返回去检查之前有没有错漏的地方，以此来保证自己不会再被扣分。”
“况且，在黑板上写字和在纸上写字完全不一样。若是在自己的本子上默写这首诗，她一个字也不会漏。”
说完，顾风婉率先鼓起掌来，其余同学也跟着鼓掌，唯有当事人苏同学憋红了脸，头一撇，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在下课铃打响的那一刻，顾风婉刚好把黑板上的默写讲解完。
她暗自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
“呼——还好。第一节课圆满成功。”顾风婉笑着和同学招了招手，抱着一摞默写本走回办公室。
“若雁，你的脸好红哦。”苏若雁的同桌乔安安伸出一只手来，放在她的脸上摸了摸，“啊！怎么还这么烫！”
苏若雁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半晌，从嘴里憋出两个字：“气的。”
哼。说完这话，她又立马把头甩回去。
“哎呀，别不开心啦。我知道，从高一以来你的默写就一直没有出过差错。”乔安安拿出一支笔戳戳苏若雁的手臂，“大不了下次默写，你展示给她看！”
苏若雁面上冷硬如石，心里却飘起一丝惆怅。
“我的完美记录没了。”苏若雁在心里感慨道，“完美记录没了......记录没了......没了......都怪她。哼，都怪她。”
提起顾风婉，苏若雁又立马想起另一件事情，蓦地坐直了身体。
乔安安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询问道：“怎么啦？”
苏若雁深吸一口气，缓慢地用手语表达自己的意思，好象这是什么极为沉重的事情。乔安安见状，也非常认真地去体会苏若雁的意思，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她，也，会。”
“啊？”乔安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苏若雁叹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手掌。
“......啊。”乔安安呆愣片刻，恍然大悟，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你是说顾老师也会打手语？！”
周围的同学被这句话吸引，纷纷转过头来看着二人。
“啥？什么什么？”
“好像是说顾老师也会用手语。”
“哎？不会吧？那岂不是说，我们班的秘密语言要被发现了？”
“这种事情不要哇——以后在语文课上是不是都不能和同桌聊天了？”
“我打！说什么呢！苏姐当初教咱们手语是让你用来干这种蠢事的嘛！”
“口嗨，口嗨而已啦！我不是都没做过吗！”
苏若雁也心觉郁闷。
当初整个班上只有她一个人用手语。有些同学很好奇，缠着她教，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班上所有人都会了一些简单的手语。
也许是这种暗地里偷偷学习平常学不到的东西的事情很刺激，同学们对此表现出了高度的积极性与统一性。他们制定“绝不外泄”准则，发誓这知识一定不泄露给外班同学。
而在中午吃饭的时候，高三一班的学生就用手语和坐在对面的自家人隔空聊天。每当有外班同学问起，他们就不约而同地神秘一笑。
这是高三一班共同拥有的秘密。
“唉，感觉咱们有什么东西被挖了一角。”
“要被大人污染掉了呜呜呜。”
“那，那个，话不用说的这么重吧。顾老师毕竟也是教我们这个班的呀，难道不算自己人吗？”
班级里一时间竟齐刷刷噤了声。
片刻后，有一个弱弱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
“其，其实......我更喜欢姜老师。”
“......我也是。不是说顾老师不好啦，就是......我想姜老师了。”
“我也想......”
“呜呜，我也是。”
......
埋头批改作业的顾风婉并不知道班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彤从办公室门口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伸了个懒腰，软绵绵地趴在了自己的桌子上。
“第一堂课怎么样？”她戳了戳顾风婉的手臂。
“像我第一次站上讲台时那样紧张。”顾风婉笔下不停，“不过还好，圆满成功。”
“可以嘛，瞧你那气定神闲的样儿。”
“对了。”顾风婉抬起头，“这个班的学生......都会手语吗？”
“略有耳闻。”张彤揉揉自己的脖子，发出一阵咔嚓咔嚓的响声，“可能苏若雁教了他们一点儿吧，搞得神秘兮兮的。不过嘛，无伤大雅，就当孩子们给自己无聊的学习生涯找了点儿乐趣。况且他们也很懂事，不会在课堂上用这种方式和同学开小差。”
说起这个，顾风婉就想起刚才课上苏若雁和她同桌聊的天。
她掩唇轻笑起来，惹得张彤一阵好奇：“什么什么？这么笑，看来是有情况？”
“咳嗯。”顾风婉故作严肃道，“作为一个大人，我有责任保护孩子们的秘密。所以，恕无奉告。”
“好哇，摆起谱来了是吧。”张彤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哀叹道，“终究是得了道成了仙，就对我这个把你领进门的师傅哟......哎，算了，我想你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罢。”
“......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戏精。”
“开玩笑，老娘大学小品大赛第一名。”
二人齐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回张彤还真是笑出了眼泪。
“好了，不开玩笑了。”顾风婉递给张彤一杯热水，“我想再了解一下苏若雁。”
不出意外的，她在本子上默写的诗歌也是满分。顾风婉将她的暑假作业找出来，一一翻阅：“她之前——我是说，高三之前，她的性格怎么样？”
张彤想了想，她接触苏若雁的时间并不算多。“嘶啊嗯”了半天，最后才吐出几个字：“感觉有点内向？”
“我教他们班的时候都是高二下学期的后半学期了。当时姜老师刚走，他们班的整体气氛都有些低迷。我们这些任课老师肯定也是要关心关心的嘛，所以找她谈过一次话。她埋着头，‘嗯嗯嗯’，‘我理解’，‘知道了’。就这样，半句话都不肯多说。”
“嗯......”
顾风婉快速翻完了苏若雁的暑假作业。通常而言，有一些作文题或者一些开放性小题能涉及到学生的现实状况——譬如让他们书写一个最亲近的人之类——顾风婉着重翻看了这些，但却一无所获。
不，其实还是有一点收获的——苏若雁写的太完美了。
语言使用得完美，字体书写得完美，内容紧扣得完美，是放在考试场上能拿绝大半分数的答案。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暑假作业里的每一道题都没有敷衍。
“啊哦，碰壁了。”顾风婉在最后一页写了个阅，“这孩子真是一点儿心思不想外露的。”
“哎，这种情况嘛，通常而言——”
“和她的家庭有关。”顾风婉接话道，“李老师之前也说过了。我觉得她母亲来送她的时候，看上去感觉有一点点......奇怪？”
她头一次在现实中看见如此憔悴的人——尽管她的面容被各式化妆品掩盖，她的身上还挎着一个价值不菲的包——但一个人的眼神却往往骗不了人。那种蕴含在瞳孔中如死水般的寂静，任谁看上一眼都会觉得心惊。
“是吧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张彤凑近过来，“我第一次看见她妈妈的时候，就感觉她们母女俩之间......嗯，怎么说呢？疏离感？”
“那种强行凑成一家人的感觉。”
“不过我告诉你，林若烟还真是苏若雁她妈，亲妈。”
顾风婉叹了口气，拿出学生资料，在苏若雁的家庭住址上用铅笔画一个圈。
“算了。”
“有空的话，我去做一次家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