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顾风婉走回饭馆，将手机还给了苏若雁。后者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步伐，直到顾风婉重新坐在自己的对面。
“明天你不回家，继续在饭馆里打工吧。”
苏若雁的眼睛亮了起来。但随即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在顾风婉面前表露出太多喜悦，于是皱着眉头说：“咳，本来就是。”
终于，这女人干了件好事。苏若雁心想，至少现在的顾风婉，比在学校里故意点她名的模样顺眼多了。
顾风婉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她只是觉得苏若雁这般心口不一的样子可爱多了。
比在课上因为点她名回答难题，结果她反而要用难题来考自己的样子可爱多了。
“怎么，皱眉头干什么？这么不想回家？”顾风婉调侃她，“我突然有些后悔了，要不要重新和你家人联系......”
“不，不行！”苏若雁涨红了脸——尽管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但也无法完全抑制自己的生理反应。
没关系，现在是特殊时刻，服个软......不是，只是放轻一下语气，稳住她......
苏若雁垂着眉眼，态度不似以往那般冷硬：“顾老师......不想回去。”
顾风婉愣了神，缓缓惊叹道：“哇，哦。头一次听见你在这种非正式场合叫我顾老师呢。”
苏若雁在学校里的原则是能不喊就不喊。中午去食堂吃饭要是遇上她，也是尽能避则避，搞得顾风婉有段时间以为自己真犯了什么大错一般被苏若雁如此防备。
苏若雁深吸一口气：“那，嗯，现在听见了。”
“好听。”顾风婉双手捧着脸，一双含着璀璨笑意的眸子让对方难以直视，“唉，手机还在手里，好想再听一次。”
这是为了不让她给自己家长打电话......第二次就第二次。
“......顾老师。”
“好感动，如果能再再再来一次，也许老师心中那点打电话的苗头也——”
“不，不来了！”苏若雁一下子从桌子上撑起来，“我去洗碗。”
这家伙，这笑得像个狐狸一样的家伙，分明就是在戏耍她！
“好好好，不逗你了。”顾风婉点到即止，玩笑话开过了头就不是玩笑话，“忙于工作也不要忘记周末作业。到时候回学校，我要是发现你的语文作业出了差错......那可才要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哼。”苏若雁高傲一仰头，端着吃完的菜盘回到后厨。
她才不会给顾风婉留下一点儿作业上的把柄呢，想在学业上挑她的错，做梦去吧！
顾风婉和郁兰姐道了别，将定好的冷食打包好，走出了饭馆。
因为家访的事情耽搁了一会儿，等顾风婉回到学校的时候，她们四人的教师宿舍已经熄了灯。
顾风婉反反复复确认了一下时间：晚上八点。
“似乎也不太晚吧......”顾风婉心中有异，“她们三个这么早就睡着了？”
她有些不信。
顾风婉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门口，转动了门把手。
保险起见，她暂时没有进去，而是等门完全打开，能看清里面的情况之后再动起脚步。
三张床上似乎都有人睡着的身影，但要想看清楚全貌，得走过拐角探身往里瞧才行。
顾风婉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身形刚刚没过门口，躲在门后面的宁思雯一个大跳，像一只八爪鱼一般攀上了她的背，并大叫着：“呔！终于被我抓到了吧！”
“啪”的一声，宿舍里的灯被程雅书打开。张彤戴着一副边框眼镜，神情严肃地走到顾风婉的面前，伸出教尺：“学校已经宵禁，顾老师，你晚归了。”
被宁思雯压着动弹不得的顾风婉一脸懵：“什么宵禁，什么晚归?”
“宁老师以为你会早点回来的。所以她晚上都没怎么吃饭，就盼着你给她带的零食。”程雅书解释道，“我们在等你回来的时候......呃，和她玩了真心话大冒险。她赢了，非要让我们两个陪她玩儿这出......”
“呜呜，顾老师，你饿死我了......”宁思雯在顾风婉的背后不断使用“火箭头槌”，被顾风婉提在手里的大包塑料袋哗哗作响，“你一定是跑去约会了才这么晚回来，快老实交代呜呜呜......”
“这不是回来了么，好了好了，快拿去吃吧。”顾风婉像哄小孩似的安慰道，“而且什么约会，我遇到学生处理点事情而已......”
“满满一大包，宁思雯，还不给小婉说句谢谢？”张彤将自己的东西接过来，“钱我一会儿发你啊。”
宁思雯满心欢喜地抱起自己的零食转圈，她从堆成山的包装袋里探出头来，庄重而又严肃地说道：“此番恩情，无以为报。姑娘若是不嫌弃，小女，愿以身相——哎哎哎！程老师你别揪我耳朵！”
“你这张嘴，还是缝起来好看一些。”张彤在一旁调侃。
“张小姐所言甚是。”顾风婉也玩心大起，“小女子这就去取针线来。”
攻防阵营顷刻间转换，这回换宁思雯被抓着了。她戏瘾上身，当众人觉得玩乐已经差不多了的时候，她都还要缠着几人继续演戏，然后被程雅书一记手刀打在脑袋顶上收了声音。
吃也吃好了，玩也玩够了，四人洗漱过后躺在各自的床上，互相道了晚安。
顾风婉也觉得有些疲乏。困意袭来，正要闭上眼睛的她却被突然亮起的手机吵醒，一则消息弹在屏幕上，对方正是苏若雁的妈妈，林若烟。
【真的非常非常不好意思，顾老师，今天没有回复您的消息，是我的错，对不起，希望您不要计较。明天的家访，我与孩子他爸一定积极配合。】
“......我晚饭的时候说的话很重吗？”顾风婉疑惑，“怎么感觉像是犯了滔天大罪一样......”
她快速地打字回复：【家长工作忙，可以理解。时候不早了，苏若雁妈妈，您也好好休息吧。】
顾风婉想起校门口林若烟那张如死水潭一般的脸，莫名打了个寒颤。
“这话听上去一点儿也不像她会说出口的。”
不过，再怎么纠结，到了点儿，人也是必须睡觉的。她将这些抛诸脑后，进入梦乡。
......
顾风婉今晚上真的做了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操场一样的地方，阳光与眼前的建筑都有些看不真切。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想回头，却发现自己怎么转不了身体。她凝神倾听，也只能听见细碎的笑声。似乎有人在向她说话，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那些字符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多番尝试之后，顾风婉选择了放弃。
她像一个木头桩子一样定在那里。眼前突然飘下许多白色的碎屑，她活动手臂，惊讶地发现自己可以伸手接住这些像雪花一样的小纸片。
她挥了一把，手里攥住几张纸片——现在她看清了，或者说模糊地感受到了——这是试卷与书本的碎屑。
好像是考试......高考......我的学生们已经完成了考试，所以他们撕掉了这些东西......顾风婉心中冒出这个念头来。
“......老师......所......跨过......心......”一个模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顾风婉踮起脚尖，努力地想要去听清她的话语。
“......姜老师，如您所愿，我们已经跨过了高考这道大坎，大家都考得很好，您不要担心。”
听见这话，顾风婉的心中涌起阵阵欣慰。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泪流满面，但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用双手去够模糊的天空，好像这样就可以离那个声音更近一点。
“我们要开毕业典礼了，姜老师，快来吧，不要躲着了。”
“要拍毕业照了，是所有人的合照，姜老师，您去哪儿了？您在哪里？”
“姜老师，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们？你怎么不能来？”
一阵寒风吹过——尽管周围所有事物都在这一瞬间被定格——但顾风婉还是感受到了凉意。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面前突然多出了一群人。
这群“人”——在顾风婉眼里其实是一些黑色又杂乱的线条——穿着山梅高中的校服，向她伸出手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顾风婉本能地想要逃跑，但她现在只有一双手可以动，所以她拼尽全力地挥赶，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也变成了杂乱的黑色线条，轻飘飘地荡在空中。
“姜老师在哪里？你又是谁？你走开！”那群“人”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将她推下山崖！
哪里来的悬崖？她不知道。
她急速坠落，看着天空离自己越来越远......
顾风婉身体猛然一颤，从噩梦中苏醒了过来。
“唔......”她揉了揉自己不甚清明的脑袋，想要回想自己刚刚做的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能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好像梦见了什么学生。
宁思雯在床上翻了个身，嘟嘟囔囔地笑了一下，也许是梦到什么好吃的东西。
窗外落下几点虫鸣，软银的月光照亮宿舍那方桌台，顾风婉看见桌上还未批改完的化学试卷，程雅书的红笔压在最上面。
“......怎么了？”睡眠较浅的张彤揉着眼睛，看向对面坐在床上的人儿。
“没什么。”顾风婉吐出几口浊气，她重新躺下，“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