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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34 一寸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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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兰最终还是没能坚持多久,很快就将事情全盘托出——她只是贪财,惜燕许给她的许多好处,固然令她心动,可是也要有命消受才行。

谢长庭眼中一瞬间滑过的那种冰冷真是太可怖。冬兰不明白,分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但是那一刻她就是双腿吓得发软。说不清是为什么,或许手上有过人命到底是不一样的。冬兰确信谢长庭能杀了她,用那双苍白纤细的手,说到做到。

于是她很快便讨了饶,将事情和盘托出:她受惜燕所托,在送到澜月阁的香里掺了一种粉末。那种粉末具体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不过她好歹动了点脑子,怕一下把谢长庭药死了,不好交待。惜燕便保证绝不会出人命,只是会慢慢让人失去心智而已。

这个结果基本上是意料之中,与前一天从郎中那里问来的结果相符。醉心花这种东西很危险,少量可用作安神镇痛,但长期使用,极损伤身体,而且容易至幻成瘾。

打发走了冬兰,谢长庭对着面前的香盒沉吟。

映儿这时候则已经慌了神,澜月阁现在这位主子究竟是将军的什么人,现在不好定位。但是看这架势也知道来历不简单。一千一万个仔细,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了问题。别的不说,日后吸食醉心花成瘾,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这事不能深想,一想映儿都快哭了:“谢夫人,这……这可怎么办啊?奴婢去问问将军,您、您等着,奴婢这就去!”

谢长庭收了思绪:“不用……你去千重,帮我找一个叫雪猊的孩子。跟他说把‘少爷’送过来。”

她口齿清晰,倒不像是神智不清的样子。幸亏发现得早……映儿虽然还是不放心,但无奈这会儿符止在镇北巡抚,一时半刻之间也回不来。便只得按她的意思去千重接‘少爷’。

不大的将军府,冬兰早上被请到澜月阁里问话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没人知道是怎么个情况,都说冬兰出来的时候就是个脸色发白的模样,回去就说病了,躺在住处起不来。

钟离薇主仆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钟离薇就有点坐不住了,“会不会出问题?咱们打发个人去问问吧?要是那事被发现,可就麻烦了……”

惜燕脸色也是不好看,但她到底要镇定一些,摇了摇头:“不能去。现在去了,岂不是明摆着这事和主子您有关系?”

钟离薇发愁:“那怎么办?”

冬兰那边不方便问,那就只能从澜月阁下手。惜燕打发了个小丫头,悄悄去澜月阁打听下早上怎么回事。没想到不一会儿人就回来了:“惜燕姑娘,澜月阁没人。不过我……我路上瞧见谢夫人了,谢夫人她、她好像是疯了!”

“什么?”惜燕眼色一凛,拉着她厉声问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这……我路过正院后头小荷塘的时候,瞧见谢夫人坐在池边上……说了不少疯话,说她要见少爷什么的。还要跳进池子里去!幸亏当时有丫头在边上给拦了,在那儿拉拉扯扯还没走呢……”

惜燕满腹的狐疑,按理说那香里醉心花的量不大。谢长庭要疯起来,绝没有这么快。但是这事谁说得准?难保就是她亏心事做多了,自己心里有鬼呢?

钟离薇也听见了,从屋里出来。她的关注点毕竟不一样:“……少爷是谁?”

“不知道。”惜燕摇了摇头。如今谢长庭是真疯还是装疯未可知,不过好在符止还没回府,那么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惜燕定下了心神,“小姐换件衣裳,咱们先上荷塘瞧瞧去。到底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这也正应了钟离薇的心意。不管怎么样,去看谢长庭发疯她还是有点小期待的,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态。越是讨厌到极点的东西,你越忍不住要去看它。

主仆两人来到荷塘边,果然见岸上围了几个丫鬟小厮。池沿上坐着个清瘦人影,正是谢长庭。

将军府是符止封疆回京之后盘下来的,原本是一个商户人家的宅子。正院后面有一个小池塘,原本是种荷花的,但他搬过来之后,就再没人打理。毕竟你没办法要求一个没有女主人的家收拾得太精细。仆役们倒是物尽其用,在里面养起了鱼,这样一来荷花的根茎也被鱼啃得差不多,如今只剩下池中央还有几朵残花败叶。

谢长庭坐在池边,就那么一动不动望着水里,也不说话。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忽然转过了头。

她双眼茫茫,神情一片呆滞。

那一瞬间不管是钟离薇还是惜燕都愣住了,隔了半晌,惜燕才低声喃喃道:“……真的疯了?”

怎么突然就疯了呢?这下可不好办了……惜燕正兀自想着下一步对策,忽见谢长庭又将头扭了回去,扶着池沿站起身来,作势便要跳。

“哎哟我的姑奶奶——”几个丫鬟都忙着去拉她。她拼命挣扎,挽发的珠花都散落在岸边。最后见实在是势单力孤,她索性不动了,只呆呆望着池中央的残荷。

将军府的众人都怕她出事,虽然现在似乎已经出事了。谢长庭要疯,大家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只盼着快些撑到将军回来……幸好现在明白她要什么,一个小厮上前来嘿嘿笑道:“夫人您别忙,不就是要那荷花?吩咐一声,我们便替您取来了。您在这儿等着吧,我这就去拿!”

他说着,从枯败的荷叶下勾出一条小木船。这小船是原先宅子的主人留下的,他们没用过,看着不太结实,也不知道能不能载住人。但是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小厮闭上眼吸了一口气,大不了就游过去吧!他们这些下人,能供主子取乐已经是福气,谁还拿你当个人呢?

而就在这时,谢长庭却突然站了起来,扯住了小厮的袖子:“不要你去。”

那小厮一愣,谢长庭一脸嫌弃:“你身上有灰,要弄脏我的花。”她四下看了看,忽然眼睛一亮。两步走到惜燕面前,“要你去……”

惜燕气得脸都白了:“谢长庭!你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不管真疯还是假疯,现在谢长庭都绝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好在拉拉扯扯没多久,映儿就过来了。找见谢长庭,她大松一口气:“谢夫人,‘少爷’已经请到澜月阁了——”

谢长庭这才对池子里的那几朵残花失了兴趣,点点头,就随着她回了澜月阁。可是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手里一直牵着惜燕的袖子不放。她力气还颇大,惜燕只得被她拽着走。钟离薇正好奇‘少爷’究竟是谁,因此也不劝阻,就跟着一步步回了澜月阁。

现在是谢长庭硬拽着她们来的。踏足澜月阁,即使将军回来见了,也不能说什么吧?

尚未踏进澜月阁的月华门,便听到里面一阵响亮的狗吠传出来。谢长庭闻之立刻松了惜燕的袖子,三两步跨进门。她素来仪态端方,此时却连裙摆在门槛上刮了一下也不在乎。匆匆进了屋,循声找到了门后的竹箱子,从里面里抱出了一只雪白的小狗。

“少爷!”小狗很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谢长庭一下笑出来,摸着它的耳朵,“这么久没见,少爷有没有想妾身?”

她这话倒是不疯,但是叫人听在耳中总有种说不出的异样。大约是她对着一条狗自称“妾身”的缘故。她兀自低着头逗狗,全然不在乎门前站的几个人气氛僵硬。钟离薇见‘少爷’竟是条狗,不由失望,轻轻哼了一声:“将军府上岂是容你胡闹的?弄条狗来,等将军回来有你好看!”

谢长庭倏尔抬起头来,眉头一皱:“将军?”她好像挺疑惑,想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我是要嫁给少爷,将来作少夫人的,你莫说它的坏话。”

她语气平静,说完就又低下了头。那边钟离薇主仆的表情已经完全崩溃:“——谢长庭!你疯了吗?”

谢长庭没说话。她本来就疯了呀,要不刚才那么半天在做什么呢?

符止过来的时候便感觉澜月阁里有种异样的沉默。

“怎么回事?”他敲了下门框,一边跨进了屋——方才一回府就听说谢长庭疯了……真是令人无言以对当中生出几分痛恨,又在痛恨之中,带了点期待。

她怀里还抱着少爷,小心翼翼抬眼看他。似乎是他让她感觉到有些威胁,她向后退了两步,警惕地将少爷护在身后。

符止也没理她,转身问了映儿具体的情况。映儿忙将谢长庭忽然要见‘少爷’、差遣自己去千重取的事情说了。谢长庭早已嘱咐过,因而她将醉心花粉末的事情略去,一字未提。

“……奴婢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谢夫人在荷塘边上,大家都说她……疯了。奴婢也不懂怎么突然会这样……是奴婢没有照顾好谢夫人!求将军责罚奴婢!”

她急急哭诉,情真意切。钟离薇和惜燕对望了一眼,彼此松了口气:看来冬兰的嘴还算严,没有说出什么来。

钟离薇抿了下唇,款步走上前,婉声道:“将军,依我看谢夫人疯得蹊跷。前几日还好好的,没道理忽然成这样……我在老家听说过这种事,据说是八字和宅邸的风水相克,要不……还是请个风水先生来看看吧!”

请风水先生就不会请郎中,不请郎中,就不会有人瞧出真正的病根。加之风水命理的事情,又有谁说的清楚,既然相克,那就趁早把她移出去嘛!

符止摆了摆手,转头去看谢长庭。她正疯得专注,搂着少爷蹲在墙角,一人一狗围着一只兽耳铜香炉玩得不亦乐乎。

谢长庭拉着那铜兽口中的圆环,少爷上前去拱她的手,引得她笑起来。却似乎是一下拉过了度,香炉整个倾倒下来。里面未燃尽的香料混着香灰,洒了一地,连少爷背上也都是。

香灰的质地很细,谢长庭忙给少爷掸着皮毛,那神情还真是温柔细致到了前所未有,令人无言以对。可少爷却毫不领情,呜呜了两声,一头扑进了香灰里,鼻头轻轻颤动着在里面嗅了个遍。

紧接着,它钻了出来。有所发现似的在房里四下嗅嗅,抬腿扑进了钟离薇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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