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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37 水为佩·罪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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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情形,谢长庭回去之后一个字未和母亲说,只道父亲要考虑她的亲事,到现在还未定下来。自那之后,李氏信以为真,精神明显好了不少。谢长庭看在眼里,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但纸里包不住火,事情到底还是败露了。

那时谢长庭刚刚从郡里回来——谢少爷带她去见了韩郡守。正快要到年关,谢府里各院都挂起了灯笼,红彤彤的光晕摇曳一片。花厅里的气氛,却乌云罩顶般的低沉。

老夫人坐在上首,旁边是谢兴宗,谢少爷扯着谢长庭,站在厅中央。谢长庭的左半边脸上竟有个红肿的掌印。

李氏得知消息赶过来,被拦在了门外。她隔门向里看,见这阵势简直惊呆了——毕竟母女连心,她即便知道老夫人和谢兴宗不能得罪,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我的儿,这是怎么了?老夫人、老爷……长庭年纪小不懂事,可你们万万别打她啊!”

老夫人看见李氏在门外,鄙薄一笑,突然道:“让她进来。”

李氏恍恍惚惚被带进了花厅,见这一屋子人张牙舞爪,她也没了主张。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女儿身上,那个掌印仿佛也打在她心上。可她不敢上前去,只能含着泪,在老夫人面前一跪:“长庭惹了您生气,您给她个教训也够了。我给您赔罪,您要打就打我吧,是我管教无方!”

老夫人低头看了看李氏,竟忽而显出种凉凉的慈眉善目来:“这话倒也在理。”她抿了口茶,笑了出来,“贱种教出来女儿,自然还是贱种。你问问你的好女儿——可是我们打了她?你问问她在韩府都干什么了!韩大人现在死活不肯让她进门,一门亲事就这么吹了。谢家的脸都让她丢光了!”

李氏脸上还挂着泪痕,呆呆转过头:“长庭?这是……怎么回事,韩大人打了你?”

谢长庭望着母亲,一时竟唯有沉默。她要怎么说那位韩郡守已经五十多岁的年纪,后院里各式各样浓妆艳抹的女人……她一去,先被丢在侧厅受了阵冷嘲热讽。随后韩郡守来见她,竟当场就动手动脚意欲猥亵——当时谢少爷就在隔壁,未必是听不见。可是听见了又怎样呢?这样不起眼的庶妹,只不过是他仕途的垫脚石而已。随时可以拱手相送,供人白玩儿的货色。

李氏虽没有手段,但是并不蠢。面对女儿凄然的眼神和这一家人的态度,她还有什么不明白。一时间如遭雷击。

呆了半晌,她突而俯下身,重重给老夫人叩了三个头:“老夫人,我求您!求您饶过长庭这一次!她毕竟也是您的孩子,只用您一句话的事,给她个好出路……”

她连连不断地叩头,额上撞得一片血肉模糊。老夫人却如坐化金身的佛像,抿着一抹悲悯的冷笑,毫不言语。

“娘!”谢长庭也顾不得那许多,上前要将她扶起来。

李氏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拽住她:“长庭,快跪下求求你祖母啊!”她满脸是血,目光时而精聚时而涣散,嘴唇隐隐泛出青紫。

谢长庭陡然一阵惊惧:“娘,你怎么了?”

那日李氏昏倒在了花厅里,整个谢家报以的却是无比冷漠的眼光。老夫人轻哼了声,便顾自去了。谢长庭将母亲带回了小院里,请郎中医治,却药石罔效。李氏的病情每况愈下,冬天还有最后一点点尾巴,可是她看不到来年春天的新芽了。

她走的那天,下了一场薄雪。谢长庭在床前——这些日子来,她晨昏颠倒照顾李氏,自己也疲倦到有些恍惚的程度。见母亲突然间清醒了,她约莫知道要发生什么,可是竟不觉得意外,反倒有种隔着雾一般的不真实。

李氏握着她的手低低嘱咐了几句话,突然叹了口气:“长庭……娘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心愿还未了……”

谢长庭心中一痛。知道母亲要说什么,李氏半生凄苦,想看到的不过是自己平安出嫁的那一天。可是这一天大概永远不会来到了……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甚至想起了面貌猥亵的韩大人——倘若那天她从了他,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手上一紧,她将思绪拉回来。李氏握着她的手,断断续续道,“长庭,娘走以后……你替我,把佛像请回觉严寺。娘求你,一定……替娘在佛祖前还了这个愿……”

谢长庭猛然怔住了,望着气息微弱的母亲。简直无言以对。

李氏以为她不愿意,顿时慌了。急急喘了几口气,眼中带着垂死的哀求,“娘就只有这么一个心愿……长庭,你一定要把佛像请回去!”

“我知道了,我会的。”

隔了许久,谢长庭才轻声答道。

李氏的目光里这才有了种平安满足,光华渐熄,凝固不动。谢长庭默然坐在床边,这一刻,显得那么漫长,在某一两个片刻里,她几乎要为母亲最后的那个愿望所失声发笑;但是恍然间,又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荒唐悲凉。

不知道过去多久,惊醒她的是外院的推门声。花余进捧着几只牛皮纸药包,走了进来——谢长庭救了他们父女之后,他将女儿送出谢府去外面做事,自己则留在谢府,领着原先的差事。李氏得病以来他求医问药帮了不少忙,但毕竟不能时时过来。今日一见屋里的情形,他便是一惊,放下手中的东西两步走过来:“六小姐!”

李氏的弥留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他明白,尽心尽力照顾她,也不过是因为她是谢长庭的母亲而已。他心里的主子还是谢长庭。李氏去了不打紧,万不能拖垮了谢长庭。他心中不安,上前来说了许多宽慰的话。而隔了许久,谢长庭才抬起头来。

她苍白的脸半边拢在阴影里,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那一刻花余进觉得她有一些变了,说不上是哪里,仿佛整个人都没了温度一般。眼里的平静简直不像是真的。她极有条理地嘱咐他准备后事、清点资财、给李氏下葬……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分毫不乱。

这种平静几乎令人感到害怕。李氏下葬的那天,花余进特地接回了女儿花绍绍,叮嘱她一刻不离陪着谢长庭。可是谢长庭的情绪始终很稳定。那天晚上,花绍绍留在谢府的小院子里陪她,她甚至睡得比花绍绍还要快。花绍绍睁着哭红的眼睛盯了半夜,最后见实在不像要出事情的样子,也忍不住睡着了。

可没想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谢长庭的床便已空了。

花绍绍悚然惊醒,喊了声六小姐,急急起身来。这时候,外面帘子一掀,谢长庭却是穿戴整齐地走进来。

她的眼神有种诡异的幽亮,花绍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可怕。但是谢长庭笑了笑,便似乎一下又变回了往日那个温柔沉默的六小姐。她招了招手,“起来吧。我在厨房煮了点粥,吃完叫你父亲接你回去。”

花绍绍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瞥见谢长庭湖色裙角上,一块褐色的茶渍,又觉得疑惑。

那天花余进来得比平时都早,砰砰拍着门板,匆匆忙忙走进屋里:“六小姐,出大事了——老夫人今早暴毙了!”

老夫人暴毙,谢府里整个乱了起来。老夫人死的时候口吐白沫,面色青紫,一副身中剧毒的面相。居然府里有人给老夫人下毒!谢兴宗大怒之下,命令严查。才知道平日给老夫人清早奉茶的丫鬟,那天染了风寒,没有起床。

可老夫人临死时,手中还端着茶盏。究竟是谁上的茶,满屋伺候的仆妇,竟无一人知晓。

花绍绍事后听说了这些,再想起谢长庭裙角上的那一块茶渍,不由感到惊骇难言。可那条湖色的裙子,她再也没见谢长庭穿过,甚至离开江宁之前,替她收拾衣箱的时候,都没见过有这样一件衣裳。那天早上的一切,仿佛只是花绍绍自己的一个梦。

天气开始回暖,谢长庭去了一趟觉严寺。

很小的时候,李氏带她来过这里。时隔这么多年,陈桌香案,古佛孤灯,仿佛已经修坏腐烂的枯木,什么都没有变。门前的两个知客比丘尼,自然早已不记得她。只是双掌合十,唤她女施主,“……女施主与佛有缘。”

空荡的宝殿里,没有人知道她与佛说了什么。

离开觉严寺的时候,她手里只剩空着的佛龛。金身被请回了寺里,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陪伴她十七年的母亲——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母亲已经离开了。从此以后,她是一个人走这人间的路。

这条如此漫长的路。

阳光透过马车的车窗,照在她身上。些微暖意恍如隔世,她怔怔望着窗外的风景,心中茫然。

而就在这时,远处葱翠的山坡上,两骑骏马飞驰而来。为首的是一名褐衣少年,他扬鞭打马,阳光照在他脸上,看不清五官,却带着一种种生机勃勃的笑意。他身后不远是一个白衣少年,亦是春风满面,高声笑道:

“沈师弟,前面就是江宁城。你这样莽撞,当心冲撞了贵人呀!”

褐衣少年扬声大笑:“朱门权贵,能奈我何!”

转眼之间,两骑骏马已经冲下了山岗。那褐衣少年似乎在看她,一双漆黑的眼睛饱含笑意,熠熠生光。谢长庭这才觉出不太妥当,抬手放下了车帘。却没想一声马嘶,他竟勒马在她车前,声音温和而低沉:

“在下沈佩之。可否请娘子下车一见?”

赶车的是花氏父女,听闻此言,花绍绍已经紧张起来:“哪里来的登徒浪子!这是我们谢家的娘子,岂能随随便便与男子相见?”

“谢家娘子。”对方被呵斥,并未发怒,只轻声重复了一遍。忽而低低一笑,“今日一见娘子,心中倾慕,辗转难忘。愿他日登门求娶,娘子切莫相辞。”

花绍绍简直被气得说不出话。谢长庭听在耳中,其实并不觉得反感,反倒有种艳羡。这是何等肆意无拘的人生——那种潇洒快意,终她一生都无法拥有。所以更觉得珍贵。

可她竟不敢去触碰。

她是泥沼中挣扎的人,手上甚至沾染了亲祖母的血。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回应这样一个少年的追求呢。

她没有作答,隔了许久,才淡淡吩咐花氏父女:“回谢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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