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下山的路上,叶钰弦微微勾起嘴角,魔气在他四周涌动,接着,身形慢慢发生变化,只见他身形蹭蹭地往上增,衣裳瞬间短上一截,他脸上稚气完全褪去,五官没有太多变化,仍是那般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只是更成熟,额上的蚀魔印已完全显现出来。
“尊主。”
身后传来两人的声音,叶钰弦微微侧眸,他神色慵懒,那双深邃犀利的丹凤眼不经意地扫来,咄咄逼人。
叶钰弦抬抬手,身后跪着的两人才起身,原本比叶钰弦高半个脑袋的两人此时竟比叶钰弦还矮上了几分,现在才是叶钰弦的真实模样,如此这般,两人也总算不用跪着了。
“尊主是否要回魔界?”守秦岸道。
叶钰弦垂眸,似在思考。
“尊主,请随我等回魔界。”卫湿羽劝道,递上一件被叠好的黑色衣裳。
叶钰弦瞄了眼那衣裳,用食指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那黑衣裳在卫湿羽手上燃烧起来。
卫家世代真身乃是火凤凰,而卫湿羽乃卫家的长子,实力不容小觑,性子也烈,这点温度在他手中自然是微不足道,若不是守卫两家历代便是杵家左右护卫,对魔尊都是诚惶诚恐,恐怕卫湿羽早就要大打出手了。
相比守秦岸,守家世代乃是水龙,他性子真如死水般平静,看待事物也是最透彻的,实力与卫湿羽相互抗衡,两家虽乃杵家护卫,但两家相互都看对方不顺眼,守家说卫家鲁莽,卫家说守家愚钝。
守秦岸瞄了眼卫湿羽,他低头道:“尊主,届时我等替您找寻粉色衣裳,请莫要怪罪右护卫。”
“要跟师尊同样的。”他的声音仿佛是那冬日里的寒雪,毫无感情,不带丝毫温度。
“是。”
“嗯,”叶钰弦快步下山,只听他漫不经心地道:“回魔界。”
叶钰弦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黑暗之中。
“历代魔尊穿的都是玄衣啊。”卫湿羽道。
“上代不是。”守秦岸道。
“现在的魔尊都如此不凡了?”卫湿羽蹙眉,“上代蓝色,这代粉色,下代是不是要变白色了?”
守秦岸淡淡道:“不会有下代了。”
卫湿羽拍拍自己的额头,只见他额间印着火焰形状的红色魔印,魔印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他道:“对哦,魔界那些老头看来会被气死了。”
守秦岸瞄了他一眼,垂眸,守秦岸额间的蓝色水滴状魔印也暗淡下来,无言。
卫湿羽轻笑:“我已经想象出那些老头逼魔尊娶亲然后被打得满地找牙了。”
守秦岸扶了扶脑袋,冷冷道:“相比这个,我更想知道我们以后该如何称呼栎亦温。”
卫湿羽嘴角抽了抽,看着守秦岸,笑容僵硬了。
翌日。
“大师兄!”银夜破门而入,“您叫叶钰弦回魔界啦?”
刚进门,只见栎亦温坐在桌前,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呆滞地看着银夜,眼底下一片乌黑。
“你这……”银夜看着栎亦温,“被掌门师弟传染了?”
栎亦温垂眸,动了动喉结,才起唇,只听他略带沙哑的声音:“作甚?”
银夜上前坐到栎亦温的对面,拿起茶几上的茶具自倒一杯,递到栎亦温的面前:“你不知道嘛,今个早儿整个五派都闹翻天了。”
栎亦温接过茶,轻抿一口,润润唇:“何事?”
银夜刚要开口,只听门外又响起一道女声:“大师兄,你叫你的爱徒回魔界了?”
瑶笠悦袅袅娜娜而来,见银夜也在,指着银夜大喊:“你来作甚?你又不管弟子练功了?”
“你莫要叽叽歪歪,”银夜对着栎亦温继续道,“大师兄,你可知魔界新上任了一位魔尊,那人便是你爱徒叶钰弦,他现下在魔界,他一上位便掀起了大风浪啊!”
“他做了何事?”栎亦温问道。
瑶笠悦道:“别听银夜夸大其词,他只是把上代魔尊的历法搬了上来,说要继续施行这个历法,不过这一举动把魔界惹得乌烟瘴气,虽然魔界本来就是乌烟瘴气的。他把魔界交给守卫两家,有什么事全叫守卫两家去做,自己什么都不管,跑去闭关,别提守卫两家的人脸色有多黑了。”
银夜点点头:“那老狐狸说叶钰弦虚伪,又有紫兰城灭门案,现在人反而都说叶钰弦弄虚作假,谩骂不止啊。不过据说搬上上代历法之后,有不同意者,全都被……”
紫兰城灭门案与魔族有牵扯,栎亦温又为护叶钰弦而伤了众多修士,两人现下在人界名声狼藉,叶钰弦的所作所为在人们眼中自然是惺惺作态。
栎亦温眯眼:“杀了?”
瑶笠悦摇头道:“那倒没有,就是把那些反对者打到同意,这性子还挺烈啊,还有些执迷不悟的被关起来了,别提现在魔界乱成什么样了,还有什么反抗者的,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全被守卫两个人全打回去了,我今早儿悄悄看了下魔界,啧啧啧……”
银夜笑道:“定是跟在大师兄身后久了,魔尊从良了,现在都说魔尊是假的,结果看见他蚀魔印,又不得不承认,看到那群魔界老顽固的脸色,别提我有多想笑了。”
“也好。”栎亦温垂眸,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师兄为何如此不悦?”银夜眨眨眼,“上代魔尊的历法全是有利于人间,叶钰弦此举无疑是与人间一条线,虽说名声反而变差了。”
瑶笠悦敲了敲银夜脑袋:“虽说得了个贤魔尊,但大师兄失去爱徒了啊。”
“大不了叫那叶钰弦没事回来看看大师兄啊。”
栎亦温轻轻摇摇头,随后一手撑着脑袋,看着桌面发呆,瑶笠悦与银夜相视一眼,银夜刚开口,正要说些什么,瑶笠悦立刻捂住他的嘴,将银夜拉出了房间,门被轻轻关上,栎亦温仍在发呆。
“你拖我出来作甚?”银夜喊。
瑶笠悦道:“以前两人成日腻歪一块,结果突然分开,你还没发觉到嘛?他们必然吵架了,而且还不轻,叶钰弦可能是被赶出去的!”
银夜恍然大悟:“莫不是叶钰弦做了对不起大师兄的事!”
瑶笠悦点点头。
只听银夜咬牙切齿道:“我就说这魔种不是什么好玩意,定是干了坏事,惹得大师兄生气,大师兄性子那么柔,他定是做了些不可饶恕的事,他若是敢回来,我定要打断他的腿!”
方才还说让他回来,现在转眼变敢回来便打断他的腿。
瑶笠悦鄙夷地看了眼银夜:“若不是我认识得你够久,我真以为你有恋兄癖。”
“那你还有恋妹癖,素允从不给你好脸色,你还总是贴上去,厚脸皮。”
瑶笠悦大喊:“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嘛?”
说罢,瑶笠悦拔剑,银夜转身便跑。两人就这样打打闹闹地消失在长廊尽头。
凡人的寿命短暂,栎亦温活了三百多年,过去三百年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的了,可现如今过几个月都难熬得很。栎亦温缓缓起身,像往常那般,坐在茶几上喝栀子花茶,神色慵懒,长发也不理,只穿着单薄的里衣,披件粉色外衣,成日待在屋子里,连话也不说。
门被敲响,门外传来银夜的声音:“大师兄今个又不出来?”
栎亦温抬了抬眼皮,继续喝茶,没有理会。
又听瑶笠悦道:“大师兄,您不要成日待在屋里啊,都几个月了。”
许久,栎亦温仍然不应。
银夜喃喃道:“大师兄又变得跟以前一样了,但以前至少还会往祠堂那跑,现在连门都懒得开,比以前还严重啊。”
“你去叫叶钰弦过来看看大师兄?”瑶笠悦悄声在银夜耳边道。
“我去?”银夜吃惊地看着瑶笠悦,“你怎么不去,他是被大师兄赶出去的,我去叫?你想让大师兄把我也赶出去?”
瑶笠悦讪讪道:“诶,我可没有如此想法,你自己乱想的。”
银夜鄙夷地看了眼瑶笠悦。只见仲逸越过两人,轻轻敲了敲门。
“大师兄,您的栀子花茶也快喝完了吧?我给您送了新的。”
片刻,门便有了动静,门被慢慢打开,只见栎亦温眼下乌黑一片,脸色惨白,精神不佳,神色与仲逸有得一比,银夜咽了下口水:“大师兄,您这眼睛,是得到了掌门师弟的真传嘛?”
栎亦温愣了愣,仲逸将栀子花茶递到他手上:“二师弟莫要再打我的趣儿了。”
栎亦温拿着茶走回屋,接着去照了照铜镜,见到镜子中的人儿萎靡不振,寒酸落魄的模样,自己倒吓了一跳,他轻轻拍了拍脸,将自己的眼皮撑大。
自叶钰弦走后,他白日夜晚都睡不着,晃晃悠悠地过了好几个月,自己成了这副模样,他也不知晓。
“钰弦莫不是见到我如此模样,不肯见我?”栎亦温自言自语道,“好生忘恩负义!”
早闻叶钰弦出关已有几月了。虽说叶钰弦是他亲自赶走的,但当时自己实在是太气了,栎亦温还是希望他能找自己的,栎亦温还是想见到他,看他过得如何,开不开心,可他迟迟不来,栎亦温已经有些后悔了,可又如何拉得下脸去寻他?茉婵也不来找自己,孤单一个人真的快让栎亦温窒息了。
仲逸叹口气,道:“大师兄,您这般无精打采的,我还是给您包安神药吧,等会便睡下,明早您便会精神许多了。”
“好,多谢掌门师弟了。”栎亦温摸着憔悴的脸,点点头。
喝下安神汤,困意很快袭来,栎亦温躺回床上,闭上眼。
“还是你有办法,”栎亦温脑袋昏昏沉沉的,耳边回荡银夜的声音,“大师兄都许久未能休息了。”
仲逸颔首:“这一包够大师兄久睡不醒了,至少得等到明午。”
门被吱呀的关上,房间静悄悄的,栎亦温也陷入梦境之中。
夜悄然而至,窗外新月如钩悬挂在空中,月光朦胧,月晕而风,繁星点点,银色的星光撒满了整片深蓝的夜空,月光洒在大地上,大地一片寂静,似乎也陷入了沉睡,清风徐来,狭带着清新的香味,甜而不腻。
粉色身影随着清风而来,那高大的粉色身影停在栎亦温的房门前,他轻轻推开门,皎洁的月光随着他进了屋,他再将门关上,月光被隔绝在外,仿佛这里除了自己,其他的都不允进入。
他站在栎亦温的床边,只听栎亦温细微的呼吸声,美人在床,叶钰弦微微勾起薄唇,深邃的丹凤眼贪婪地盯着栎亦温,眼若饥鹰。
“师尊成日不睡熟,惹得弟子好生难受。”
自他出关,自己成日守在栎亦温屋子附近,栎亦温不睡,自己也不敢进入,栎亦温在屋子一待便是一整天,自己坐在树上陪他,一坐也是一整天,最难受的是他又不知栎亦温在屋里做些什么。
叶钰弦走近栎亦温,见床上熟睡的小人儿,他将手放在栎亦温脸上,床头的栀子玉突然亮起,叶钰弦立刻取下自己腰间的黑色栀子玉压在上面,白色栀子玉的光才暗淡下来。
叶钰弦看了眼栎亦温,轻轻松了口气。
太久没来,竟忘了白栀子玉这茬了,差点被这栀子玉给搅和了。
叶钰弦用手指轻轻挑起栎亦温的下巴,看着栎亦温眼下的乌黑又心疼不已。
屋外一片寂静,卫湿羽随风而来站在门外,手停在空中不知该敲不该敲。
卫湿羽正在思考自己该不该打扰他,万一瞧见不好的,卫湿羽光是想想便面红耳赤,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张唇,似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开口。
良久,卫湿羽冒着挨骂的风险还是叫了一声。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大煞风景的声音:“尊主。”
叶钰弦动作顿了顿,兴致被打扰,他看向门外,那双漆黑的丹凤眼眼底充满了愤怒。
“尊主,并非我故意扰了您的雅致,只不过,我们对那魔界长老实在是束手无策啊,左护卫大概撑不了太久。”
叶钰弦太阳穴微微发疼,他直起身,意犹未尽地咽了下口水,他亲了亲栎亦温紧锁的眉头,替他将衣裳重新系上,自己穿着粉色里衣,拿起丢在地上的外衣往门外走。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叶钰弦只想怒骂卫湿羽这个没用的东西。
打开门,卫湿羽正站在门外,只见叶钰弦身着里衣,里衣只是胡乱地穿上,他手拿着外衣,凌乱的长发,一眼便知晓他在里面干了些什么,卫湿羽悄悄瞄了眼屋内,叶钰弦的眸底有道凌厉的寒光闪过。
“看什么?”叶钰弦盛气凌人。
卫湿羽立刻将头底下,噤若寒蝉,他有些懊恼地眨眨眼。
看了尊主夫人,岂不是要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
“那群渣滓浊沫,看我不得把他们脑袋拧下来喂狗。”叶钰弦磨牙凿齿道。
叶钰弦转身消失,卫湿羽余光瞟了眼栎亦温那紧闭的房门,随后跟上叶钰弦。
大堂中,一群魔族老者正七嘴八舌地对着守秦岸一顿乱骂,守秦岸只是站在门口,阻止那些个老头出去闹事。
还有几个年轻魔族少年冲上去与守秦岸大打出手,可他们怎会是守秦岸的对手,还没过几招,他们便被守秦岸打退。
叶钰弦突然出现,一掌拍在闹得最凶的老者身上。
堂上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叶钰弦收手,冷漠地看着被一掌击倒的魔族老者。
见到来人,堂上一片寂静,刚刚还骂得最凶的几个人顿时噤了声。
一个稍微聪明的老者最先反应过来,他立刻跪下。
“参见魔尊。”
随之,其他人也纷纷跪下。
“恭迎尊主。”
被打了一掌的老者先是吐了口血,随后吹胡子瞪眼,死死瞪着叶钰弦。
叶钰弦微微眯起他那狭长的丹凤眼,眉目之中看不出是何情绪,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
叶钰弦薄唇微勾:“怎么,尔等要造反么?”
叶钰弦语气轻淡,就像在问他们吃饭了没。
“尊主!”被打趴的老者颤颤巍巍站起身。
还未等他说完,叶钰弦手一挥,一股强大的魔气击中他。
他被打飞,狠狠地撞击墙面,只见墙打出一个坑,他就像被钉子钉在了墙上,整个身子都挂在上面。
“本尊……”
跪在地上的没有一个不冒冷汗的,就连卫湿羽也忍不住为那个老头擦一把汗。
“让你起来了嘛?”
守秦岸看向那个老头,那个老头此时口吐鲜血,已没有方才叫嚣的气势。
叶钰弦缓缓走向深处,他一步一步走上阶梯,转身稳稳坐在那座椅上。
守秦岸与卫湿羽站在他两侧,随后跪地,俯首称臣。
“各位长老半夜三更不好好待在自己领地上,来我魔宫作甚啊?”
底下没人敢吱声。
良久,无人回答。
“竟然没事,那都回去吧。”
叶钰弦摆摆手。
有几个看得清当下局面,乖乖地退下了,但还是有几个不怕死的老头跪在地上不肯走。
叶钰弦冷声道:“过几日本尊娶亲,不想制造杀戮,识相的,滚。”
几个老者纷纷吃惊,抬头对上叶钰弦那双冷漠的眼。再转头,见卫湿羽轻轻地摇头。
最后,几个老者只能无奈退下。
大堂便只有三人。
卫湿羽先道:“尊主要娶妻?”
叶钰弦一手扶额,揉了揉太阳穴:“嗯,你们去准备聘礼,明日随我去染月派。”
卫湿羽震惊得下巴能塞下了个鸡蛋了。守秦岸则冷着脸,早有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