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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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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离府,马车停在宫门前时刚巧是申时一刻。

这是阮瑟第一次进宫,入眼重楼障目,殿阙巍峨高耸,朱红高墙与明黄琉璃瓦交相掩映,端得一派堂皇富贵,威严天成。

从宫门处到寿康宫这一路都有宫人引路。许是生怕赵修衍称病不来赴宴,太后娘娘还特意让王公公守在宫门口接应。

宫中大宴开席前,向来都是朝臣、公子直接去往太极宫,女眷到寿康宫请安。

今日赵修衍一改常态,同阮瑟一道穿过御花园、去往寿康宫。

见状王公公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却不敢出言得罪赵修衍,只能放缓脚步,时不时谨慎侧耳、听着赵修衍和阮瑟的交谈。

赵修衍乜斜他一眼,低头继续细细叮嘱着阮瑟,“瑟瑟,你是本王名正言顺娶的侧妃。”

“今日在宫中有本王替你撑腰,若是有人欺负你,不必忍气吞声。事后有本王替你善后。”

这话在马车上赵修衍就同她说过,教她今晚不必拘束,更不必妄自菲薄,若有人相欺他会护她。

他本不是会旧话重提的人,陈安有事禀报时他也应得言简意赅又一针见血,今日却不厌其烦地同她多次强调不需受人欺负。

阮瑟心里淌过一溪暖意。

不论父母在世时有多偏爱她,如今的她都是孤身一人。

既无家财万贯,也无显贵身份。

若是在寻常人家还好,可这里是惯会捧高踩低的皇宫。但凡她表露出一丝胆怯,或都会有人借机奚落。

比起雍王侧妃这个亦真亦假的身份,显然赵修衍愿意为她撑腰,才能更好地让她在宫中、世家之间立足。

似是下定决心,阮瑟微微仰头,明媚一笑,垂手指尖勾住赵修衍的小指,“好,妾身记住了。”

“万请王爷放心。”

温腻的触感自小指上蔓延,赵修衍一瞬顿步,并未反客为主地牵住阮瑟的手,任由她勾着自己指尖。

自阮瑟答应留在雍王府,她总是克制有礼,在他面前不敢有一寸的逾矩,悉如外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僭越”。

回应似的动了动小指,眼见寿康宫近在眼前,赵修衍停步,为阮瑟扶正鬓上的白玉海棠步摇,“等酉时将将开宴时本王再来接你。”

阮瑟点头,在周嬷嬷和宫女的带领下踏过门槛。

寿康宫宫门处,直至目送着阮瑟进了主殿,赵修衍才懒懒移回视线,不带任何重量地落在王公公身上,“王公公还不进去伺候太后她老人家?”

一句轻飘飘的老人家,直教王公公感觉背上的高山又重了许多,压得人不得不战战兢兢、汗如雨下。

太后娘娘刚过不惑之年,精神尚好。缘着这些年休养得当,乍眼看上去沈太后与二三十岁的妇人无异,哪里及得上老人家三个字。

王公公讪讪一笑,弯着腰身,“前日王爷昏迷,太后娘娘还去礼佛祈福。”

“娘娘知道今日王爷要来,特意派老奴来接王爷。”

“不了。”

“本王不信佛。太后身体安康,也生不得气。”

一番善解人意过后,赵修衍才切到正题上,懒散之中丝毫不掩饰锋芒,“告诉太后,本王相中的人不需要宫里过问。”

“前日一事,没有下次。”

**

梁玖湘和阮启舟尚且在世时,阮瑟所受的教导丝毫不逊于京中的世家小姐。

进宫之前,她还特意让周嬷嬷矫正过她的礼仪举止。

本就有着良好的教养底子,加之周嬷嬷的详说,进殿后阮瑟没有过多的匆惶,反倒是落落大方地向沈太后行礼问安。

“妾身见过太后娘娘,也代王爷问娘娘安。”

她音调氤氲着多晴江南的娇婉娓娓,有如黄鹂啼啭般令人愉悦,甫一开口便能轻易攫取一众人的注意。

原本热闹的主殿一下沉入寂静之中,在场的夫人小姐不约而同地看向阮瑟,目光初初是浸着满满的好奇,但又在转瞬间变得晦涩。

隐隐看向孟容璎,又不敢太过明显。

长公主见状先声夺人,朝阮瑟和善一笑,“这就是瑟瑟吧。”

“果然是标致的江南美人,不怪本宫之前见不到,原是修衍金屋藏娇得了趣。”

她一早就听自己三儿子谢嘉景提过,赵修衍侧妃的容貌与宋国公夫人很是相似,但她着实没想到两人会生得这般相似。

如若不是宋国公夫人早已改换了容貌,今日这一见恐要惹出不少非议。

尽管眼下的麻烦也不在少数。

长公主是先帝嫡姐,先帝在时就对她百般敬重,恩赏有加,在世家女眷中一向更是备受尊重。

她都绝口不提阮瑟容貌一事,其他夫人更不会自讨没趣,纷纷只当作不知此事,言辞之间不离对阮瑟的夸赞。

“确是长得好看。”

“修衍从前时常流连燕欢楼,哀家都不见他对谁这么上心。可见他对侧妃的确是在意。”

沈太后让阮瑟平身后,睨着她忽然出言。

只字不提她名姓,全当不曾听到长公主称她的那一声。

轻蔑、奚落、幸灾乐祸的目光登时全数落在阮瑟身上。

如同高山压顶一般想将她压垮,任由旁人或经过、或驻足得看尽她狼狈笑话。

虽然隐隐察觉到赵修衍和沈太后之间并不是太过和睦,但阮瑟也没想到沈太后会这么直白。

阮瑟的背脊愈发挺直,面上不露怯、更没有无地自容的尴尬和窘迫,反而顺着太后的话往下接,“承蒙太后娘娘赞誉,从前也有不少长辈说过妾长得好看。”

“妾身一直都很仰慕太后娘娘风华,今日一见才发觉王爷所言非虚,太后娘娘果然体恤。”

“知子莫若母,王爷也说过妾能侍奉在他身侧,是他的福气。”

她句句斟酌着言辞,好显得自己不会太过锋利不知事,也不会吃了哑巴亏。

让自己和赵修衍在沈太后面前无端落了下风。

“你倒是个能看得开、也想得通透的人。”沈太后一噎,笑着夸阮瑟大度,“有你这样的话,明年开春后选秀,哀家就放心了。”

“这两年不止皇帝不肯纳妃,雍王也定不下心。趁着明年大选,正好一齐解决哀家这两处心病。”

不论是燕欢楼还是选秀,沈太后是咬定主意要让阮瑟不痛快。

阮瑟既是赵修衍看重的人,阖该要同赵修衍一齐承担她的怒火。

若是阮瑟一不留神应下什么条件,到时赵修衍自也不得推辞。

除非他愿意狠下心肠将一切过错推到阮瑟身上、发落离府。

是留是死,赵修衍都难以全身而退。

后院一团乱,想必他也不会再有精力把持着半壁朝政。

阮瑟一手攥着衣袖,暗中又狠掐着自己,面上仍端着对沈太后的敬重,“太后娘娘挂念,妾身也觉得王府里人少,平日里妾身都寻不到能说体己话的人。”

“可妾身到底只是侧妃,府上诸事都是由管家打点。纳妾迎人这事妾身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秉持着不乱生事,并且将一切缘由都推到赵修衍身上的原则,她将沈太后高高捧起:“太后娘娘最是偏疼王爷,不如等明年大选时由王爷亲自入宫挑选。”

“王爷若是能遇到合眼缘的小姐,也算成一件好事,不辜负太后娘娘的一番挂念。”

“本郡主瞧你分明就是妒忌。”柔宁郡主冷哼一声。

“心胸狭隘,拈酸吃醋。幸而你不是宫中人,不然要带坏多少妃嫔。

柔宁说得畅快,又是趾高气昂的指点,全然未曾察觉到话落时孟容璎垂首睨向她的那一眼,疏离轻漠,又夹杂着些微的蔑然与紧张。

“……”

对面,阮瑟品茶的动作一顿,显然没想到柔宁郡主大胆至斯。

从进殿起她就察觉到柔宁郡主的无端不善,但着实没想到柔宁郡主敢说出这种话。

她若是入宫,除非新帝不择手段,甘愿与赵修衍撕破颜面、兄弟阋墙。

这种有违帝德人伦的事,即便只是私下的无心话也要不得。

更何况今日身份显赫的夫人小姐不在少数,多少都会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原本阮瑟还想捏着分寸回敬柔宁郡主两句,闻言她笑而不语,只抬眸含笑望向柔宁郡主一眼,并没有想和她当众争执的打算。

不出阮瑟所料,下一瞬长公主就厉声呵道:“柔宁,本宫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目无尊长,不知收敛,哪有一点郡主的端方姿仪。还不快给瑟瑟赔罪。”

柔宁郡主是长公主的幺女,不论是在宫里还是在上京城,柔宁郡主向来只受到过长辈的偏爱和平辈的追捧,何时被长公主这样急言训斥过。

还是当着这么多夫人小姐的面。

柔宁郡主的嚣张气焰一下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羞恼和忿懑。

“娘,你怎么能……”

“柔宁未曾婚配,待人看事难免有失偏颇。迎亲纳妾一事本该由王爷和王妃共同商定,才算得圆满。”孟容璎摁住柔宁的手,笑着看向沈太后,“太后娘娘又何必为难阮侧妃。”

“听说王爷已有十余日未曾去过燕欢楼,也算得上是定了心。”

“太后娘娘阖该嘉赏阮侧妃才是。”

沈太后深深地看了孟容璎一眼,意有所指地朝王公公道:“哀家宫里还有一套白玉坠金的芍药头面,你去拿过来赏给阮侧妃。”

芍药虽与牡丹形似,但牡丹多为文人画家所仰慕歌颂,传世之作难以计数,可谓历尽人间好颜色。

而芍药不过是陪衬,哪怕再相像,也鲜少能得到青睐和溢美。

能来寿康宫面见太后的女眷大多都在后宅浮沉多年,最是会听言外之意。

甫一浮想到阮瑟那张和曾经的孟容璎很是相似的容貌上,她们就已经能明白沈太后的意思。无论她们是否想要结交阮瑟,心下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些许同情。

阮瑟面不改色,沈太后点明要她来寿康宫时,她便早有预料。

前宴注定是她的鸿门宴。

但不管沈太后意欲何为,是针对她还是针对赵修衍,这份恩赏,她都不能不受。

正欲起身谢礼,不料一旁的长公主忽然摁下阮瑟的手,半是揶揄半是暗讽地揭开沈太后的旧伤,“本宫记得,那套头面还是皇弟在时赐给太后的。太后今日竟然舍得忍痛割爱。”

“看来当真是喜欢瑟瑟。”长公主很是和善地在阮瑟手背上轻拍几下,对她欣赏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正巧本宫当年及笄时,父皇赐了本宫一套上好的南珠头面,今日也当见面礼送给瑟瑟。”

听到早已被她尘封在记忆里的晦暗旧事,沈太后手一收紧,用力把住扶手,“哀家若不是觉得瑟瑟合眼缘,也不会拿出这套头面。”

“这么多年,还是你最懂哀家。”

长公主推脱道:“哪里。本宫远不及惠妃。”

再度往沈太后心里扎了一刀后,长公主回身笑着与阮瑟说:“那套南珠头面在本宫马车上,等你和修衍回府时本宫差人送过去。”

**

阮瑟并非上京人,身无母族倚靠,即使有雍王撑腰,但到底根基不深。世家朝臣的女眷不会在明面上得罪阮瑟,可这也并不妨碍她们作壁上观,静看好戏。

但沈太后和长公主身居高位,一言一举都能轻易改人绝路或生路。

觉察到沈太后和长公主之间微妙的对话和氛围,临近阶前的夫人小姐都很自觉地不再言语,即便应声也会斟酌许久,生怕会说错话。

待酉时将近,太极宫差人来请女眷前去赴宴时,各家女眷都很有眼色地起身告退,片刻不敢多停留。

殿内便只余下沈太后、长公主、柔宁郡主、孟容璎以及阮瑟。

还有一位阮瑟不相熟的少女,约莫十七,始终坐在沈太后身边,优雅寡言,不似哪家的小姐。

见阮瑟望向她,少女轻轻颔首,也同她点头致意。

目光似有若无地停留在阮瑟容貌上,端详度量。

一旁,柔宁郡主正揪着长公主的宽袖撒娇抱怨,“娘,女儿知道错了。不该对阮侧妃出言不逊,不该不敬重雍王表哥。”

“女儿下次一定不会为难阮侧妃,您就把那套南珠头面留下嘛。”

柔宁郡主是知道那套南珠头面的。

精致玉润,华美夺目。

从步摇簪钗到耳饰璎珞,其上每一颗南珠都是精挑细选,十多年才得了这么多无论大小都很圆滑饱满、熠熠生辉的南珠。

簪体等更是由当年上京城最好的珠宝工匠锻造雕琢的,雕纹繁杂,镂空有致。

平日里长公主自己都很少佩戴,更不曾松口给她和长姐,如今却轻而易举地送给阮瑟。

柔宁郡主怎么想都很不甘心。

“况且她只是小门小户出身,哪里配得上这么好的南珠头面。”立刻将方才的话抛之脑后,柔宁斜了阮瑟一眼,“也不知道表哥是怎么看上她的。”

“一见钟情。”

“柔宁似乎对本王有很多不满,嗯?”

柔宁郡主的话音刚落,殿门不远处就传来赵修衍掷地有声的言辞。

清晰回响在寿康宫内,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阮瑟乍然抬头望向赵修衍,一双美眸睁叉,满是愕然与震惊。

丝毫不亚于前日她守在床榻前,亲耳听到他梦呓不断的声声“瑟瑟”。

彼时她惊慌失措,匆惶逃出卧房,望着澄净碧空久久出神。

又在前院绣了大半日的荷包,才勉强镇静,按捺住所有蠢蠢欲动的心思。

可此时阮瑟不由自主地僵立在原地,周遭万籁俱寂,听不到柔宁急切的解释和沈太后颇为意外的询问。

眸中心底,只余下殿外横铺天际的黄昏绯霞,飞鸟轻掠;殿内烛盏明明,映照着赵修衍颀长清俊的身形,步履坚定,仿若为她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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