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第二天穆忍冬睡醒时，骨折的那条腿已经能下地了，身体筋疲力竭后的疼痛，也早在昨晚用药后便消弭。

果然还是当修士好，凡人好多灵药不能吃，若是受这么重的伤内伤、外伤，卧床休息一两个月都不一定好。

穆忍冬单腿蹬蹬蹦着，在椅子上睡觉的执夷听到动静扑通掉到地上，晕头转向地爬过去想要搀扶。

“没事，不用你。”穆忍冬抬手放出一根细细的藤蔓搭上房梁，右手收紧，用完好的那只腿用力一蹬，同时缩短藤蔓，整个人立刻便荡了出去。

“芜湖，十分！”

谭青雪听到动静，从纸堆里站起来跑过去：“你醒了怎么不叫我，早上想吃什么？馄饨、包子还是油条？”

穆忍冬想了想，答曰：“我全都要！”

小灵兽才做选择！

“行，那我就一样少做点。”谭青雪有求必应，把她扶到院中的凳子上坐好，叮嘱一句，“你要没事的话先帮我看着它们。”

它们？穆忍冬这才看向纸堆里的猫猫和猪猪：“怎么小猪也在这儿？”

谭青雪：“它和执夷又又不是好朋友嘛，我就想着要不带回来一起养算了，反正喂三个和喂四个也没差。”

确实……等等，“为什么是喂三个？”穆忍冬双眼冷飕飕地发着小飞刀。

谭青雪没答，但拍了拍她的脑袋瓜：“你这药力什么时候能克化掉。”说完又很快地换了个话题，“总之为了你的早饭，先在这看着它们。”

“噢，”穆忍冬把脑袋转回去，“所以它们为什么在看话本，能看懂吗？”

“给自己选名字啊，”谭青雪转身往小厨房的方向走，“我给小猪起了好几个名字它都不喜欢，干脆就让它自己选了。”

“它能看懂???”

“不知道哎，但又又的名字就是它自己选的，而且民间的狗都会算数呢，灵兽聪明一点也正常吧？”谭青雪的声音从小厨房远远传来。

“也是。”穆忍冬被说服了，顺手摸了一把路过的熊猫身，然后心满意足地晒着太阳打开了游戏页面。

后山那些零碎的煞气已经被清理大半，也不知道之后过去还能不能蹭到遗落的经验或者材料之类的。

想着，穆忍冬点开地图选择锦逝秘境，只见解锁的地图区块上，赫然有一个名为【魔兽侵袭·长梦试炼】的点位，看位置，就在绿茧那里。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时，还没有后面的“试炼”两个字，而且这地图点亮的区块怎么这么奇怪？两头点亮的部分一大一小，中间连接的则是窄窄的直线，整体形态看着像是个哑铃。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走过这个哑铃路线，难道是梦游？

穆忍冬挠挠头，暂且得不出结论，干脆直接拉到魔兽侵袭的点位，选择开始试炼。

……

啊，原来是这么个东西啊。

不过这要找掌门才行。思索片刻，穆忍冬低头从脚下散乱的纸团抽了一张，涂黑上面的字迹后，在空白处写了句话，然后放下纸笔打了个呼哨。

这是她和邻居阿婆，也就是掌门宁霜的灵兽约定的口号，代表着有事找它，而这，通常都发生在让它帮忙带食物的时候。

呼哨的尾音在空中消散，院中忽地起了阵风，拂过她的鼻尖，而后扬起发丝。

穆忍冬脸上带笑，两手平摊前举，不过几息功夫，眼前就出现了一道黄色影子。

“汪！”黄色大狗皮毛顺滑，像只凡犬一样兴奋地摇着尾巴，完全没有在掌门身边时的威风。

穆忍冬双手并用，上下揉了几遍狗头才说：“今天没准备吃的，下次再补给你，这有个字条能不能帮我带给掌门？”

大狗又汪了一声，前爪搭在她腿上放的纸条上，歪了下脑袋。

“对，就是这个。”穆忍冬拿起纸条在它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让我看看怎么给你拿着呢……”

“呜嗷。”大狗伸出爪子扒拉了两下，示意她手不要动，然后把脑袋凑过去，轻巧的一叼，最后又“汪汪”叫了一声，像是在问还有没有要带的。

“回去吧，谢谢狗狗。”穆忍冬托着它的车座子脸，“叭”的亲了一口。

*

再次和长老们谈完锦逝秘境和后续煞气的处理，依旧没有达成共识。

除她之外，宗门一共六位长老、两位客卿，其中三长老闭关，六长老云游，剩下六人中有四人都认为应该封锁锦逝秘境，再以众人之力，重新开辟个新秘境出来。

老实说，这确实是个最稳妥的办法，可……

意见未能统一，众人不欢而散，宁霜独自回到洞府，单手支颐，微垂着头。

她太累了。

无论是和他人勾心斗角，还是追查遗漏煞气的下落，都让她感到疲惫。

她接任掌门之位已有百余年，曾经的壮志筹谋早已变成过眼云烟。少时的好友也渐渐走散，要么仙逝、要么隔着地位的鸿沟，可怜她现在能真心相交的，也就只剩下寥寥几人。

回忆起今日会谈时，那两名长老看向自己的眼神，宁霜从心底升出一股浓重的无力。

那两人是赞同她的，可却分明是因为她的地位，而不是真心为了宗门。

算了，也是自己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或许旁人才是对的，锦逝秘境是时候放弃了。

她再次沉沉叹了口长气，似要挤出胸肺间最后一缕气息。

……

洞府门外有一处小小的莲花池，传来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敢在她的洞府玩水的，有且只有那一个。

果然，水声渐歇，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近了，宁霜勾起唇角，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去哪玩了？”

“汪汪！”蓬蓬叫了两声，以做回答，然后凑到前面拱了拱她搭在膝上的手，小心地放了一团湿漉漉的东西上来。

“怎么又去吃垃圾了？下次得跟忍冬好好说说，别什么都喂你。”宁霜低头望去，掌心凝出白霜，想将纸条毁掉，手上却又搭上了一只爪子。

蓬蓬嗷呜两声，双爪并用，想把合起来的纸条打开。

宁霜看它的动作，眼中升起一丝明悟：“这是忍冬让你给我的？”能让蓬蓬用这种方式带东西的，也只有她了。

蓬蓬点头。

“又是什么鬼点子。”宁霜眉眼柔和下来，边拆边烘干纸张。

大约二十年前，她一时兴起之下扮了个老妪，原本是想换一个角度看看这个宗门，可扮了几年后也觉得无趣，就在她想放弃这个小把戏时，遇到了穆忍冬。

那时她才三岁，就这么一个人被陈文放在小院里，不哭不闹。陈文收养陈素时，她七岁，已经有了些自理能力，因此，陈文完全不觉得他这种行为有多么离谱。

好在穆忍冬确实和普通孩子不同，每日有口吃的就高兴，即使吃得面色狰狞；喝药也从未说过苦，每天都乐呵呵的，人还没有药锄高，就学着伺弄草药了。

甚至还经常来隔壁看望自己，说是要关爱空巢老人。

她也说不清那时自己的心情，只记得最初只是多看了两眼这个小姑娘，于是看着看着，便扮了老妪十几年。

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让人怀念的宁静。

“忍冬那孩子，你也很喜欢她是不是？”宁霜感叹一声，终于将脆弱的纸条完全打开。

上面的字有些被泡糊了，但依旧能从横转撇捺间窥见锋芒。确实是穆忍冬的字，也是和内容完全不搭的风格。

【掌门，有个合作想跟您谈一下！别逼我就跪下来求您T-T】

角落还画了只小小的梦貘。

*

宁霜的洞府里萦绕着常年不散的冰霜寒气，穆忍冬拄着拐杖一进去，便觉得四肢百骸都透着股冰凉，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运转功法。

“别抵抗，这对你没坏处。”宁霜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蓬蓬先行出来，摇着尾巴凑近，被执夷呼了一巴掌在脑门，见他还想打，穆忍冬连忙揪住后脖颈把他拎了起来。

宁霜也把蓬蓬唤了回去，道：“你信上说的合作是什么？”

掌门还真给面子，那张小纸条都说是信。穆忍冬没忍住吐槽了自己一句，紧跟着挺直腰背，正色道：“关于锦逝秘境残存煞气的合作。”

“时局震荡，我辈修士必须以身作则、奔赴一线，方能不畏险阻，拯救万民于水火！”

“说的好。”宁霜颔首，给予肯定，“但是外面的‘万民’没你想的那么惨，你还是直接说想怎么解决煞气吧。”

“……”强行拔高立意失败，不过没关系，她还有计划二——煽情。

“掌门，您也知道，我从小……”

宁霜挑眉：“就离开了母亲，然后呢？你解决煞气的办法是什么？”

“……”差点忘了，掌门是看着她长大的，穆忍冬心虚地别开脸，摈弃无谓的修辞，实话实说，“以大化小，分而治之。”

锦逝秘境的煞气之所以难处理，是它太过于浓厚，只要能分而化之，这也仅仅是个略微繁琐的小麻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