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抱着大肚娃娃离开了东海瀛洲，留下左耳和苗圃照顾保护涂山璟，随他去哪里，做什么，任他差遣。
她先去了清水镇，默默无声地住了下来。
清水镇，曾经只是她无处可去的最后选择，实在算不上自由自在岁月静好的归宿。
但是因为相柳的出现，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清水镇，成了她前世今生一般的羁绊。回到这里，就觉得离他很近，不知什么时候他就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清水镇的故人早就一个都没有了，回春堂的旧址也早已被别人改做他用。她终日无所事事，又无比怀念回春堂，干脆就重新开张吧。
但更多时间她都会召唤了大海贝壳，一个人坐在里面，对着相柳留下的焦黑的海岛，终日游荡。
这么浑浑噩噩好长一段时间。
那一天，有个健谈有趣的病人给她讲了一出石先生说的书。
石先生还在这里？石先生，怎么把他忘了，他可以探察过去啊，可以帮她看到相柳所有的履历和最后的日子啊。
可谁曾想石先生忽然就不见了。
她又去了昆仑山，毛球已经修成人形了，但还是躲起来不见她。
獙獙君看她瘦削落寞的样子，掉下眼泪。烈阳也暗自叹气，“你是阿珩的女儿，不该这个样子。”
这次她破天荒没有问相柳的事。只是在瑶池住下来。
有时候小夭会去玉山的桃林闲坐，想象着父母当年如何漫游。
想到百黎族还有父母的故居。
想到百黎族的老妇人临死前去见了情郎，还送了那对情人蛊给她。
可是，她为什么一辈子都没有给她的情郎种下情蛊呢？
小夭告诉烈阳和獙獙君，她要去一趟百黎山。
“好啊好啊，你是该出去走走开开心。但是百黎山路途遥远，中间还要经过高山妖族的领地，你一个人怎么行？”
“我会射箭啊。”小夭向他们炫耀了一下手腕上的月牙弯弓。
“你的确会射箭，但也还是不行”，烈阳支楞着脑袋，“万一你出点什么事，我们怎么对得住他的托付？”他马上转过话头，“王母的托付。”
小夭疑惑了一下，低头道，“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也许百黎的十万大山会让她找到新的希冀，也许父母的英灵会抚慰她，告诉她该怎么办。也许还会有别的什么奇迹…
高山妖族的可怖之处在于极擅伪装，让人难以防范。他们遍布山野林中，善于变幻成各种美丽奇特的花木藤条进行诱惑和猎杀。
小夭把箭搭在弦上，紧紧捏住，小心翼翼地侧步前行。一朵娇艳的花悄悄爬上她的衣袖，花蕊慢慢变成一根细长的尖刺，对着小夭的雪白手腕扎下去。小夭猛地惊觉，一把扯掉花藤。不想却惊动了更多妖精，一瞬间树枝古藤落叶都向她扑来。小夭的弓箭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山妖们的包围圈越来越小…
“咕喔——”一声亮彻云天的雕吼，一双巨大有力的利爪从天降下，抱住小夭一跃而起。
小夭熟练地爬到白雕背上，抱住他的脖子放声大哭。
“相柳呢，他在哪里？”哭够了终于开口问他。
白雕不答。只管带着她飞向远方。小夭心里忽然莫名踏实，静静地坐在白雕宽大的背上想着心事，手里随便薅下一根洁白的羽毛，无意识地握在掌心转来转去。
到了百黎山的家，白雕放她下来，小夭以为他要飞走了，忍不住抱着他的脖子又哭起来。
“好了吗，我要给你收拾一下房间。”毛球有点不耐烦地斜眼看她，瓮声瓮气地说着。
小夭松开双手，“你会留下来陪我吗？”
毛球抖了下身子，一个白衣少年亭亭站在她面前。双眸若星，高鼻薄唇，棱角分明的脸颊，稚气未褪。
小夭有点惊喜地看着他，一下子笑了，“毛球，原来你这么好看，都快和相柳一样天姿国色了。”
少年白了她一眼，自顾自地忙碌着。很快房屋整理一新，晚餐也摆上了桌子。
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烤饼，香味儿飘荡。第一次和防风邶去吃烤肉的时候，他说那家的饼不够好，外皮还沾上了锅灰，边说边把饼皮剥下放进自己嘴里，把雪白的饼心放进她的盘子，“你吃里面的。”她听到防风邶说。
“你吃里面的。”毛球把雪白的饼心放进她的盘子。
小夭终于哭不动了，毛球变回大雕蹲在她的床边，她抱着毛球的脖子沉沉睡去。
天光晴亮。小夭拍着毛球的翅膀，请他和自己一起去祭拜父母——赤宸和西陵珩的陵墓有百黎族人守护，整葺得非常用心。刚上好香，一群百黎族人不知道从哪儿涌过来，等看清是小夭，便忙不迭地请她去见族长。
人群散去之后，族长端详着小夭，忽然问到，“你中过蛊？”
小夭半晌艰难地点头，“蛊解了。”
“情人蛊怎么可能解了，它们只有同生和共死，”族长停了一下，
“你为什么可以独活？”
小夭没有回答族长的问话，是王母帮她解的啊，他们都这么说的，她的蛊解了，那相柳的蛊呢？
族长搭了她的脉，半响道，“蛊不在你身体里，的确已经解了。天下之大，老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前所未闻，匪夷所思啊！”
小夭天天缠着毛球问相柳，毛球被她缠不过就独自飞走一会儿。
小夭摩着大肚娃娃的眼睛，鼻子，大肚子，轻轻笑了一下。她抱着大肚娃娃去找族长请教蛊术。
族长依然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说，“我看得出来你中的是情蛊，蛊虫在你体内很久了，可谓情根深种。如今虫子虽然没了，种下的情根却不会消失，除非你已无情。”
“那他呢？”
“他？按理说，情蛊之所以让人闻之色变，是因为一旦种下就无法可解，只有传说禁术中有唯一的解法，就是以命换命。”族长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你既然能活着，或许他也可以活着。”
“可是他死了，”小夭低下头，“是战死的。”
“如果他是解蛊之后死的，你们的生死互不影响。”
“以命换命是怎样换的？”
“不是一命换一命，而是两命救一命。解蛊的时候，人的生命会和蛊虫一起死去，想复活就需要用另一条命。”
“情蛊不能单独解，它们是双死双生，所以要解一对情蛊，实则是四条命！”
以命换命，九命相柳，你拿了自己三条命来解一对情蛊的吗？就为了你战死的时候，我可以独活？
你为什么要解蛊，我没有答应你！我不答应，我不同意！
“种蛊之人如果对对方没有刻骨的爱意，和对两人感情坚定的信念，是不敢轻易种下去的。一直以来敢种情人蛊的少之又少啊。”老族长感慨着。
小夭抱着大肚娃娃坐在父母坟前，摸着它那可笑的大肚子，雕刻精细的扶桑神木，浑然一体不着痕迹，她颓然想着，獙獙君居然还藏着这么一手，她在玉山七十年也没见他玩过雕刻。
暮色掩尽苍山，小夭才耷拉着眉眼一步一挪地回到家。毛球已经回来了，叼着一篮子野草给她。小夭看着看着脸上有了惊喜的神色，“毛球，你厉害了，在哪儿采到这么好的药草，都是百黎山特有的！”
此后，毛球就常陪小夭进山，高兴的时候就辨认草木，采摘妙药，不高兴的时候就满山疯跑，狂呼大叫，直到满脸是泪。她会对着远方大喊“相柳，相柳！”答应她的是十万烟岚翠岱绵绵不绝的回响。
有时候还会遇到一个两个妖怪什么的，有毛球在，谁也不敢欺负她，日子久了，还有了几个妖族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