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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灵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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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罢,林焉与施天青在走廊分别,径直去了问寒的屋子。

刘仁一直同问寒住在一处,跟个小棉袄似的贴着他玩儿,这会儿林焉进来,两个人正窝在被子里说悄悄话,见着林焉,正顽皮着的刘仁猛地正襟危坐起来,“先生!”

倒是问寒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殿下。”

“没正形。”

“和你学的。”

林焉眼观鼻鼻观心,转移话题道:“你俩说什么呢?”

“说施天青实在是最没趣儿的说书人。”问寒还记着仇,“哪有不给结局的。”

林焉闻言笑吟吟道:“我问过了,结局便是那妖怪智勇双全,制服了心狠手辣的东家,过上了美满幸福的人生。”

这哄小孩儿的意味实在是太明显,连刘仁都听不下去了,问寒终是撇撇嘴,给了林焉一个台阶,“那也还算不错。”心里继续记着施天青的仇。

林焉叹了一口气,颇为不计较地摆摆手,佯装没看见问寒失望的神色。然而问寒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头儿便想起别的高兴的事儿。

“殿下猜今天我和刘仁跟踪明王的时候遇见了谁?”

林焉颇为给面子,“谁?”

“刘仁的父亲,刘平!”问寒看起来比刘仁本人还激动,“他们一批下仙前不久刚绞了作乱的一群狐妖,现下又被派到幽冥巡查,今天正好碰上了。”

刘仁看向林焉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热切,“多谢先生让我能再见到父亲。”

林焉摸了摸刘仁的头,好不容易把小孩儿哄亲近了些,他心里忽然就雀跃起来,连带着声音也轻快了几分,“说说明王吧。”

见林焉问及正事,问寒也正色起来。

“我根据扳指所指的位置到达了一座酒楼。明王正与人在三楼会客,屋外加了防御法术,我听不真切里头的声音,只约莫像是谈及了什么生意,我听着像是‘鲛人’,后来一个陌生男子颇为恭敬地把明王送出来,我瞧得真切,孔雀明王的发髻上簪着的确为孔雀翎。”

林焉闻言忽然沉默下来。

杀鸢尾的人,十有八九便是孔雀明王了。

问寒知晓他的想法,只道:“如今找不出证据,况且……仙君诛杀小妖,白玉京也并不会治罪。”

天规里只禁止诛杀人族,至于其他族类之间的恩仇械斗,白玉京内向来没有相关的条例,杀便杀了。

林焉从前不问世事,对此并无感受,如今三界走上一遭,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许多。

譬如为何,那么多妖鬼都怕他。

“之后呢?”

问寒闻言接着道:“而后明王就离开了幽冥,我担心殿下之后还有吩咐,亦怕被觉察踪迹,便不曾再追。”他言罢便要把扳指还给林焉,却被后者挡下。

“你拿着吧,”他思忖一二,又问道:“那酒楼叫什么名字?”

“十里香。”

林焉微微颔首,“此间事了后,你便去十里香埋伏起来,查出孔雀明王究竟在幽冥做什么生意。除此之外……明日我有件事要交给你。”

“殿下请说。”

“去看住泉台君,如果我出了意外,无论以何种方式,决不能让他向任何人报信。”

“明白了,”问寒见他不说,也不问他要去何处,只承诺道:“问寒务必完成殿下嘱托,殿下亦要保重。”

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传来石破天惊的爆裂声,那声音仿佛是从施天青的屋内传来,林焉与问寒对视一眼,后者护住刘仁,前者冲了出去。

却见一抹白衣倩影提刀进门,林焉追过去,屋内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已然焦灼地难舍难分。

林焉看清了来人,也不往里冲了,就在一旁抱着手肘,悠悠地靠在门外,一边吃着随手变出来的葡萄,一边看着怒不可遏的屠月仙挑着一双浓黑的秀眉,正铺天盖地地向施天青出刀。

“阿焉,你也不来帮我!”施天青分明是游刃有余,却不忘拉他下水,却不料屠月仙见着林焉也一点儿不分心,只扫了一眼林焉便又攻向他,浑身解数都往施天青身上去,像是没瞧见林焉似的。

祸水没能东引,施天青只好在林焉看戏的目光注视下见招拆招。

林焉将施天青的招式收进眼里,略一挑眉,他倒是几乎没有主动攻击的招式,不是防守,便是化守为攻,丝毫不像施天青这人的脾气。

两人斡旋良久,直至施天青的冰针抵上屠月仙的心口,飞沙走石堪堪停下,室内一时间才终于安静下来。

“施天青!”屠月仙怒意盈满眼眶,声线因为过于气愤而轻微颤抖,“你若是男儿便刺下去,”她低头看了眼几乎贴着她皮肤的冰针,“何必留我性命?”

施天青闻言敛了眉目,指尖轻勾,那冰针便往外挪了一寸,融化成一滴水,坠落在地上,砸出清脆的声响。

“九娘……”他的语气里是漫无边际的无奈和叹息。

屠月仙死死地盯住他,一双眼微微泛起红。

吃完馄饨后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她最终还是在傅阳的劝说下去检查了灵符储存的位置。

那是属于她名下的一片园林,约莫一千棵同种的花树,只有她认得出哪一棵是她与施天青一起种下的,而其他的都是施天青离开后她挑了同等大小补种的。

她的少女情怀,她的青春岁月,连着灵符一起,都藏在那棵树下,就连傅阳都不知道。

灵符还在原处,泥土也已重新覆上,可还是掩饰不住新翻过的痕迹。

她怒发冲冠,她恨不得亲手剁了施天青,她甚至不需要找遍幽冥,就能想起来施天青最爱听风月话本儿,若是住在幽冥,必然是桃花客栈。

——虽然这一回真不是施天青寻的客栈,而是问寒误打误撞碰上的。

“两千年了,”屠月仙看向施天青,眼里的怒气渐渐化开,“你总算回来了。”

“他是负心汉?”林焉在一旁看戏。

“他是我们家的上门女婿。”

林焉噗嗤一声笑出来,施天青无奈道:“你别听她瞎说。”

事情说来也简单,那时他是朝不保夕的杀手,九娘是隔壁屠户的女儿,年轻的小杀手们多在学艺,不必前辈们有那么多活儿接,时不时便去猎些凶兽卖给屠户换银两或是灵石。

九娘是男孩儿性子,听说了也吵嚷着要跟他们一起去,久而久之就熟络了起来,那颗树也是某次九娘偶然得了树苗,神秘兮兮地拉着他一起种下的,还非要和他一起写下千年后的愿望,埋在树下。

几百年过去,施天青成了第一杀手,九娘也长成妙龄女妖,逐渐知慕少艾。雪兔妖率性洒脱,几乎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饶是施天青开始有意无意避着九娘的青睐,九娘依然热情不减。

这样一个逃一个追的日子过了约莫百年,九娘忽然拿出全部身家,带一个生意红火的屠户铺子,大喇喇道:“我和我爹谈好了,你若与我成婚,我替你赎身,你往后不必再做什么杀手,尽管继承我们家的铺子,我日后要做仙官儿,你就做这店里的老板。”

施天青承认,听到这样的条件,他的确心动过。

漂泊一生,风霜刀剑里滚出来的一条命,日日都在刀尖舔血,对施天青来说,安稳的家无疑是最难以拒绝的诱惑。

他承诺九娘三日内给他答复,可就在那三日,他被昔日并肩作战的同僚朋友设计陷害,再清醒时,他已身在笼中,周围是无数肥硕青紫的蛊虫,想要掰断铁笼挣脱,便会遭受击穿天灵盖般的电击,仿佛撕裂般的痛苦。

后来他才知道,他的朋友伙同东家将他卖了。

他没有告诉林焉,他的血之所以遇蛊毒不可解,是因为那些买卖药人的东家为了控制药人,在用毒药浇灌血肉前,会先让那母蛊啃噬他的经脉,自此,无论药人如何身负绝技,都无法挣脱蛊毒。

逃出幽冥后,他便没有了记忆。

那之后为何从未回过幽冥,也没有向屠月仙解释,他已不可知。眼下他只是三言两语地向两人解释完,又看向九娘,“当日失约,是我之错。你若心中有气,尽可向我。如今见你当上了掌书令,我真心实意地为你高兴。”

屠月仙听完,神色却变了。

少年时的单相思不过一场大梦,其实她也早就明白,那个冷心冷情的杀手心里没有她。不然她也不会用全部身家去诱惑一无所有的施天青。

屠月虽然事事坚守习惯,认定的事千年也不改,却也敢爱敢恨、率性洒脱,不喜委曲求全,因而最后一次争取失败后,她便彻底放下了此人。

之所以生气,还是气施天青给她的拒绝太不干脆,自己竟然爱过一个如此胆小退缩之人。就算不愿与她成婚,也该在三日内直白地告诉她,而非消失不见。

不辞而别算什么男人。

可她没有想到,施天青竟是被掳走做了药人。

尽管施天青并未详细诉说自己被炼做药人的经历,可传闻总是不吝以最可怖的描述来形容药人的炼造。

这一瞬的信息量太大,倒叫她不知该喜该悲,复杂的情绪里有些摸不着头绪,于是只好冷冰冰地撂下一句,“你如今身体怎么样了。”

“甚好。”

“所以有力气来盗我的灵符了?”

施天青摸了摸鼻子,没话说了。

屠月不知该如何面对施天青,索性继续维系着面儿上的怒气横了他一眼,又看向林焉,“你又是何人,为何与他狼狈为奸?”

看戏的林焉冷不丁被提及,他瞧着施天青少见的语塞神情,忽然就来了顽性。

“他的夫君。”

林焉睨着施天青笑,原以为后者该露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窘迫,这辈子也不在他旁边编排些不着边际的瞎话了,却不料是施天青只是愣了片刻,旋即处变不惊地对上他的双眸,“不错,正是如此。”

要脸的永远打不过不要脸的,林焉听完,差点被口中的葡萄呛住。

屠月仙见状,翻了个白眼,“我道你这千年去了哪儿,分明逃出了幽冥却不来与我知会一声,原来是给男人做禁脔去了?”

“为阿焉,我甘之如饴。”

屠月听着他还是如两千年前那般脾性,满嘴不着调的跑火车,倒是放下心来,连带着听说他做了药人的一点儿心疼也暂且被压下去,倒是寻回些少时拌嘴的意头,轻讽笑一声,眼瞅着施天青,却是对林焉道:

“你别看他如今花言巧语地哄骗着你,他对谁不是这样说?小美人大美人的,心肝儿宝贝儿的,只可恨我从前蠢笨,竟让这些信口胡诌的假话骗了心。”

她言罢又掏出两绢帕子,就着客栈烛火把那帕子燃了,一双清澈的眼睛让那火苗烧的发亮。

“这是那时我强拉着你在树下埋的愿景,说好一千年后再掘出来一起看的,你消失后我心里憋闷,就提前挖了出来,还放了这许多年,眼下既然你回来了,我便当着你的面一起烧了,从此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从前的事,谁也不提了。”

画外音便是原谅他了。

施天青眼睁睁地看着她烧那帕子,眼眸宛如一滩幽黑的静水,面儿上倒看不出什么神情。

烈火焚手,屠月仙见那帕子烧了大半,又怕扔在地上引火,便吹熄扔在桌上,把那剁骨刀随手往地上一掷,“只是一码归一码,私事了了,还有公事,你二人擅闯书库,我必是要报给天帝的。”

言罢掏出纸笔来便要向天帝上书,施天青忽然走近了她几分,“你若非要上书,亦逃不过渎职责罚。”

“我本就渎职了,责罚我也不怨,你擅自闯了我书库,偷了我令牌,还痴心妄想我放你一马?”

晓之以理不行,那便只能动之以情了,施天青又拿出那一双多情的眉目,轻声道:“九娘一向通晓情理,心地善良,我此行进书库也是为了查一件人命关天的事,还望九娘——”

“收起你的甜言蜜语吧。”屠月仙打断了他的话。

施天青叹了口气,对上她的双眸,“此事了后随你怎么告,你若非要现在去闯百岁祭,”他看了眼林焉,又转向屠月,“我只能再对不起你一次了。”

“你做什——”

下一瞬,她忽然双瞳向上一翻,便作晕厥之态,依然是缚魂咒。

“待姑娘醒后,我愿让姑娘扒皮抽骨,毫无怨言。”

施天青边说着话,边要去扶,一个看起来面容苍白的男人蓦地出现,堪堪避开施天青的手,扶住了将倒未倒的屠月仙。

“这是我的夫人,就不劳二位费心了。”

“是你?”林焉出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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