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赶了大早准备上一桌子晨食，依照昨天说好的，都是些好克化，清淡爽口的菜，味儿大的一律是不许上的，省的吃完还沾上一身异味，有损仪态。

仍旧是分立两桌，映棠扫了一圈，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的才率先坐下，隔桌围了一桌汉子，见主家未动口，也都不肯动筷子。

见夏替她盛了一碗豆腐羹，又夹了一块熟肉饼，映棠拉她坐下，挨在一处进食，那边隐隐约约也都动起筷子来，桌上小山似的两大盘包子，总归是见他们胃口大，省的半路饿着，临时让店家出去买的。

映棠舀了一勺豆腐羹，正待喂进嘴里，忽而感觉到见夏起身夹菜的时候，在她旁边晃了一袖子，下意识的望过去，从头至尾将她打量一番，端的是一副姿容清雅，身量苗条，难得穿上这身行头，竟也像模像样，除了脚下那双鞋，暂时还没换上。

视线瞟到脚下，端着勺子的手忍不住顿了顿，本想打趣她，转眼见那一桌子人在，还是刻意压下心思，复又专心品尝美食，一抹浅笑扬在唇角，却是怎么都收不回去。

见夏布完菜，总觉得自家姑娘有些奇怪，忽而笑起来，也不知是想起了些什么，琢磨几息也猜不透，坐回自己位子上的时候，又特特的盯过来。

映棠被她盯的有些受不住，忙夹了块饼给她，佯装严肃的口吻，让她快些吃完，“待会儿还得去茶楼呢，抓紧时间应付两口。”

一扭头，隔壁桌的菜碟子都空了，程安早出门备马车去了，陆鹤端着一碗热茶徐徐吹着，剩了两三个包子，被赵三拉到面前埋头苦干，几乎是准备出发的样子。

见夏顾忌妆容，怕沾了肉饼上的酥油，只匆匆吃了两碗豆腐羹，便哒哒哒的跑上楼拿鞋子去了。

桌旁凳子上搁了帷帽，映棠借着时间戴好，拢了拢面前的薄纱，起身冲着陆鹤颔首，便提前跨出门去。

程安等在一架马车前，打手跟随其后，待映棠被扶上马车，两人手撑着坐板跳上车，领先陆鹤他们一步出发。

马车摇摇晃晃行的不快，街市窄小，偶尔遇上对面来车，错车过行也格外麻烦，映棠伸手扶着帷帽，抓着马车窗户稳住自身，足足忍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整条街都是卖各式果子的，对面是冰饮铺子，街市刚开，人不算多，门口也都有预留驻马车的空地。映棠让他们把车停在街口第一家店，预备一家一家逛过去。

说是果行，其实也叫果子局，连成片，团聚在一齐，有固定销路。这种正儿八经的行会，都是在官府手里过了明路的，讲求信誉，不轻易卖假。

进街口的第一家，主家姓李，店里不仅售些果子，更有蜜饯。一般客人有送礼的，多在此间包上几份蜜饯，蜜饯盒子很有讲究，盒上雕了对应果子的图样，令人一目了然。

因店里的小二照料细心，有问必答毫无不耐，映棠在他嘴里很是得了些经营生意的启发，便顺着他的面子包了几样蜜饯。

唯有遗憾的是，这家店里的李子售尽了，映棠不得不转向下家。

这李子确实难寻，接连入了几家店面，都说没有，逛了几轮，人也疲累，映棠招呼两人进到对面一家冰饮铺子，预备歇息一阵。

跑堂的甩了抹布迎上来，挂了满脸笑意，殷切的招待三人。抬手引映棠等人往席位上去，正好是一临窗的空席。

大面窗门用支架立起来，挡住晃目的阳光，铺面高出街道四尺，店铺门前的散摊与窗沿平齐，只肖坐在席上，街道人流来往一览无余。

点单的帖子送上来，映棠信手翻开，一手秀气端庄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斜角里附有各种果子的图样，既高雅又通俗，实在是好点子，一面欣赏一面思索着茶楼的改造之计。

翻动几页，陡然瞧见一样李子冰饮，忙不迭递过去问那跑堂，“这李子冰饮可有？”

若是有，就说明有销路，或许可以打听一二。

“有的！有的！”跑堂的接过帖子，应声答她。

“那就来三碗吧！”

“客官可还有其他吩咐，没有这就下去准备了。”跑堂两手捧着帖子收拢在腹间，弯下腰，一双诚恳而亲和的眸子缓缓扫过三人。

映棠摆头说没有，对面的程安见状，低头从腰间摸了二十文放在桌案上，沉默了半晌的人终于开口说话，“速速盛来，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办。”

客人赶时间是常有的事，热天里路过点上一碗解暑，也有赶稀奇的进来坐坐，跑堂见怪不怪，回头高喊，“三碗李子冰饮，临窗三座！”

后厨门边帘子旁站了一人，闻声转头又喊了一声，不一会儿里头就递了盘子出来，那人接过手立即送上桌，依次为三人摆上。

盛放冰饮的是青白釉的斗笠盏，铜匙刻有莲花图样，李子的果肉被切块煮过，淋在细碎的冰沙上，冰沙里混了牛乳，幽幽冒着寒气。

炮制的法子寻常，但盛具贴合心思，也算别出心裁。果然，抬眼向邻桌打探，端上来的冰饮不同，盛具的形制便也不同。

可见主人家的巧思。

映棠着意品尝这家的李子，捏着铜匙浅浅刮下一点，掀开面帘抿了一口，丝微熟悉的滋味从味蕾发散，甜而微凉，唤起那日煮饮子的口感，区别在于今日这加了冰的李子，几乎品不出太多酸味，浓烈的甜意直击舌尖，一丝惊艳显露眼底。

抬手招来先前的跑堂，映棠用铜匙在盏子里略微搅动，轻声问他，“你家这李子倒是不错，可有独卖的？”

按理说冰饮铺子是不单独售卖果子的，映棠存了些侥幸，暗自打量这跑堂的神色。

对方也不含糊，几乎没多想就径直回了，“客人要买李子来这儿就错了，这隔街就是果子局，店里的果子都熬了做酱，该是没有多的。”

话虽如此，可映棠的目的是打听李子的来路，对方是说了也没说，距离映棠想要的答案，那是隔了十万八千里。

正待多问一句，不曾想，那跑堂又接了话，“客人既然喜欢这李子，前面路口转过，第二家易记果铺正是本家产业，李子是本家果园出的，您不若去瞧瞧？”

本家产业！

就是说，同这家冰饮铺子是同一个老板，铺子里的鲜果都是内供，如此这般，市价行情就更不好打听了。映棠忽而有些犹豫，冲那跑堂道声多谢，借着品鉴冰饮，低头不再开口。

跑堂答完话，客人也收了话语，便识趣的往旁边去招待，忙的脚不沾地。

映棠观他举止，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于茶楼改造上又添了一项。

冰饮寒凉，吃了几口便有些受不住，稍坐一会儿缓和口齿的凉意，映棠反复琢磨着那家果铺，拐过门就找了最近的一家果铺，想问问这李子的市价。

接连问了几家果铺，连扬州过来的李子都寻到了，唯独遇不见先前的李子。

莫非当真是只有那一家才有？

映棠越是这般想心就越凉。常言道货比三家，谈生意最不轻易做独家，虽占了独一份的名头，成本却是最高的，为保留特色，唯恐别家仿制生意路子，被供货商借此抬价的大有人在。

单单这一家有，先机已失，难保会依着自己的定价，开口叫价，高了吃不下来，还要考虑运送成本，或成或败，只有两条路可选。

今日这生意若谈的下来，过程怕也是艰难万分，谈不下来，再寻不到别的李子，这一趟未免白跑了。

退是不成了，谈不谈的另说，必然先得瞧上一眼，是酸是甜，总得试试才知道。

出了拐角第一家店的店门，转身就是易记果铺，映棠又是一副闲来无事、随意逛逛的姿态，佯装寻常客人，信步走入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