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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芸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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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卉坊这一带的街市,汇集南市繁华,官府额外划了布置,街头巷尾日日派人巡视,这条街上的税收最为丰厚,官兵们从中捞多了油水,也就视为肥差。

芸楼的夜戏就要开场了,楼上楼下挤了不少人。映棠入门时,三楼的雅间已经全部定完,只能停留在二层的天阁里,坐在只隔了屏风的矮席上。

左右客人的交谈声句句清晰,毫无秘密可言。

芸楼只卖酒水,映棠点了一壶清水,伙计便收了十文钱,这就是名楼底气,哪怕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它也得抬上身价,论出个独特来。

纵然是漏顶的“隔间,”也要花费上去才能坐稳,映棠又大方的给见夏点了软酪,给王四点了烧鸡,再要了三份羊肉汤饼(面条),来都来了,也不能亏待自己。

除了不能饮酒,以免误事,一切都好说。

隔壁已经喝开了场,叮叮当当地碰杯。

映棠有帷帽掩饰,站起身大胆打量四周,芸楼的排列紧凑,应当说是接待的客人超过了原本布置的数目,所以桌椅也就摆得更密了些。

外头来的人皆被拦下,芸楼今日的招待已经满客,大门口留了伙计守着,挂上两排长灯笼,让远处的客人都能瞧见。

芸楼有一半的楼建在水上,戏台下就是流水,被严密封锁,依着映棠的看法,若此处是毓卉坊所在,应当会保留水流趋势,改做曲水流觞席。

为人称道的是,扶手栏杆做了水槽,每隔三丈修一处大凹槽,灌水后这里放上冰块,整栋楼里的温度便会降低。

见夏伸手探了探水温,惊道:“姑娘你瞧,透着寒气儿呢!”

“这是好法子,”映棠打着手势让她低声些,凑近了说道:“木构建筑最怕走水,这水槽降温又防火,救急时用来灭灭火,也是够的。”

见夏嗷了声,连连称赞,“那咱们回去也试试。”

映棠说道:“京城恐怕不行,换围栏就得停业,掌柜们的工钱日结,底下不好交代,送信去寿州,让程安先在那边试试。”

见夏举起了凉幽幽的软酪,拿筷子戳了戳,“寿州比京城湿润些,再架水槽的话,恐怕容易生霉。”

这倒是说到点子上了,空气若是太潮了,客人待起来也不舒服,楼中常年走动的伙计们也容易起疹子。

映棠拢了拢帷帽,“冬夏两季不同,热天如此准备,夜里闭楼时水槽要封上,围栏与顶柱上多上一层漆。雨季时节水槽里的水就放出去,”隔间高喊一句好酒,映棠被打断了话口,只好调整衣裙坐下,“这些程安晓得如何安排,回去后向管事提一嘴,让他派人送信过去。你将这水槽画下来,随信附上。”

只是图它降温,其余的也不必死守着迁就,自然怎么适宜怎么来。

见夏放下筷子,侧头观察水槽构造,松了一口气道:“倒是不算难,我回去便画下来……”

话未说完,一直沉默的王四突然抬起头来,虚虚抬指指向楼下。

他一向谨慎,突然打起精神来,映棠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

见夏停住嘴,忙往楼下望去。

扫过一众人群后,视线锁定在进门右侧的一桌人身上。

是迟沂。

身边坐的全是生面孔,寿州那一班子并未在他周围,映棠特意撩开帷帽前面的帘子,垂眸微微俯首。

寿州一别,还是初次相见,隔着一层楼的距离,迟沂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手指捏在酒杯上敲了两下,如同配合戏乐节奏,实则是在同映棠打招呼,但他很快挪开视线,与旁人谈笑风生,几乎是避着这边,很是奇怪。

映棠当下抓住见夏的手,侧过头来低声吩咐道:“别往那边望,他们应当有任务,装作不认识。”

见夏听命埋下头,努力研究软酪,又看王四毕恭毕敬垂头的刻意模样,将映棠给他点的烧鸡拖过去,催促道:“赶紧吃两口,最好是吃干净,”毕竟可是不便宜。

迟沂出现在这楼中,定然是有盯上的人在这里,不知道会是什么案子,会不会又与盐务有关?

台上的戏乐被楼中嘈杂的人声掩盖,四周皆是客人们高谈阔论的动响,映棠只能依稀分辨出,似乎唱得是《相如记》,讲的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恋故事。

临桌一位大哥打着酒嗝,对这出戏格外不满,“这些个曲儿,听也听腻了,没个新鲜。”

这大哥从方才起,便一直絮絮叨叨地吐槽各种,又天生一副沙哑嗓子,让映棠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嗝……要我说啊,不如给我唱程咬金,那什么三箭定天山,哪个不比这强?”

隔壁有人提醒了一声,“那是薛仁贵。”

醉酒大哥愣了会儿,听着声响是又倒了一杯酒,“管它!总之我爱听。”他这时候说话已经含糊不清了,舌头早麻了,正倔着呢,连酒壶都推开了。

映棠瞟了眼专心享受美食的二人,往后略略靠了靠,想听一耳朵墙角。

伙计守在这处,听到酒壶滚在地上的声音,当即快步过来拾起,陪着一脸笑意,“客人若不尽兴,可要再打一壶过来?”

醉酒大哥嗯了声,转头就拉着伙计坐下,拍着他的肩膀胡话连篇。

伙计抱着酒壶进退不得,只好笑道:“楼里在排新戏,客人有兴致的话,过几日再来。”

“哦?”醉酒大哥追问道:“这回排的是什么,我日日都来,怎的不晓得?”

伙计被酒气熏迷了眼,磕磕绊绊地回道:“不是什么名剧,就是近来城里兴起的故事,掌柜的喜欢,就吩咐戏班子做新戏来唱。”

陪同的人帮他挣开大哥的紧锁的胳膊,推了一把道:“早二十年便有的故事,有什么听头,换壶茶来,这边你不必理会。”

大哥抬高了手指着伙计手里的酒壶喊道:“打满!”打完一个酒嗝,又重复了一遍,“打满!”

说完转身抓着那人的胳膊,往人面前凑,“咱把这酒带回去喝,这里吵得很,哎哟——去我家,我院子里还埋了坛女儿红,五十文一坛呢!”他压低声音说道:“我家那口子都不晓得嘞!”

陪同的人没话说,趁伙计送来茶水,赶忙忽悠着大哥灌两口,骗他说是药酒,等闲人还喝不上。

映棠暗中发笑,默默坐回原来的位置,心说这男人喝醉了酒,嘴跑的比什么都快,好在这听闲话的是她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要是大哥的妻子在这里,大哥的女儿红怕是要不保。

“嫂嫂恐怕还在家里等着呢,今日天色已晚,合该回去了,”他劝了会儿,架着胳膊就要扶大哥出去。

大哥赖在地上不愿动,抬脚踹了两下,屏风险些被他踢倒,映棠站起身来躲开,离屏风远了些。

王四两手的油,跳起来不知所措,往映棠面前一挡。

那头闹起来,一会儿准要发些酒疯。

大哥抱着茶壶往嘴里倒,砸吧砸吧觉得不对味,“这酒忒难喝,你且坐下,今儿个点最贵的酒,大哥出钱。你嫂嫂这几日不在家,她伺候的那个姑娘要出门子,她管不着,莫担心……”

陪同的人见劝不下来,只好叫他低声些,听到他那句话,又问道:“李四姑娘已经定了人家?”

大哥嘿嘿一笑,“可不嘛,听说原来是要招赘的,好像是定下的人忽然出息了,就改了出阁。”

倒是稀世罕闻,映棠退了几步,从一旁的桌上抽起布巾递给王四,让他先将手擦干净,注意却还是盯着屏风那方。

那人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儿,他才开口,竟是替那醉酒大哥着想,“嫂嫂若是跟着陪嫁过去,日后相处的日子就更短了,大哥也舍得,不如还是等嫂嫂回来,好生劝劝,想必这四姑娘婚期将近,”

大哥自然是拒绝的,“远着呢,日子定在半年后,你这嫂嫂总管着我不让我饮酒,她日后忙起来,我且逍遥哪里来的舍不舍得。”

这人是在套话,映棠听出来了,抬手拍了拍见夏,指了外头,意思是让她去寻伙计,问问有没有空位置。

楼里走了不少客人,要寻个新的位置不难。

映棠转身时瞥见迟沂那桌的人都站了起来,看方向是往这边的楼梯上来。

迟沂落在最后,手指从一碟猪肘上划过,映棠撇撇嘴,看明白了意思,拽着王四追着见夏过去,将人拉到稍微远一些的地方,装作在楼中闲逛的客人。

她戴着帷帽太惹眼,摘了帽子又恐惹是非,好在王四后背够宽,映棠顺势解下帷帽,躲在他背后,慢慢悠悠地走着。

迟沂同桌的人上楼,径直往映棠隔壁走。

难怪迟沂方才不敢多往这边看,原来不是为了同自己避嫌,而且盯着的人就在自己隔壁。

真是天大的运气,真就上赶着往麻烦里扎,映棠默念着,改天该去庙里拜拜,这几月总是火运绝佳,旺案子。

一群人不知进去说了什么,过了会儿就见他们把里头的人扶了出来,两个人被搭肩架住,垂着头一动也不动,迟沂上前同伙计解释说是朋友醉了,实则暗中亮出腰牌逼伙计改口。

一群人顺理成章的离开,映棠也正欲打道回府,却见迟沂停了下来,扭头看向三楼方向。

映棠顺着视线望过去,见回廊上有一人背身推了一扇门,快速窜进去。

迟沂这边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先下楼去,从另一处楼梯绕道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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