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荔在昏暗的日暮时分醒来。

落日的余晖被隔壁大楼的玻璃墙反射，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在白墙和天花板上留下了一道橘红色的直线。

这里是宋荔在阳城城西临时租住的写字楼，临近郊区，很安静。

大楼楼顶上“阳城外贸产业园”的牌子依旧挂着，可因为一些不可抗的因素，产业园尚未投产就已经没落。而刚造好的写字楼也空置下来。

开发商眼见前期投资可能血本无归，立刻找了家物业公司把写字楼改造成了群租房，想挽回些许损失。

刚好她在这里住下，因为租金很便宜。

宋荔今年大三，就读国立艺术大学，这所全国最好的艺术类大学实力雄厚，但同时学费也非常昂贵。

孤儿出身的宋荔，从成年独立后就开始打工兼职，一边学习一边赚取学费和生活费。

本来暑假是她赚钱的好机会，可是上个月，在赶去兼职的路上被一辆小货车擦到了左腿脚踝，骨折了。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再想赚钱，拖着这骨折的腿，也没有商店公司愿意雇她，只能待在出租屋里养伤。

“咕噜”宋荔的肚子叫了，算起来差不多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原本还想继续躺到明天的宋荔感受到腹部突如其来的抽痛，不得不起来找东西吃。

艰难地坐起身，从外面射进来的霞光也刚好照在了她的侧脸上，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头利落的短发在长时间的睡眠中已经被揉得乱七八糟，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发丝有些毛躁发黄，病态的冷白皮肤在橘红的暖色光线里还能看到丝丝绒毛。

奔波于学业和兼职中，她的身形瘦削，看起来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

宋荔拄着拐杖，从冰箱里拿出了前天去超市买的面包和牛奶，对于一个病患来说，这些是她最方便易得的食物。

她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地吃着，胃部还是传来阵阵疼痛。

但她已经习惯了。

“叮咚”桌面上的手机忽然亮起，一条推送出现在屏幕中间。

「知名站长美妆卢切丝神秘失踪，站长系列失踪案再添一起！」

宋荔无知无觉地点开了这条推送，大致浏览了内容，就当她准备关闭页面时，手指忽然停住。

她想起来最近常在电视、网络上看到站长失踪的消息，前天中午在出租车上，听到电台也在评论这件事，怎么说的来着？

“……因为越来越多的站长失踪，目前元海世界的站长日活量普遍下降，大家不知道下一个失踪的会是谁，尽管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但目前还没有具体结果，不少有名气的站长都选择暂别元海世界……”

直播，元海……

或许，这是个不错的赚钱机会。

尽管直播行业兴起已有百年，各类直播平台也曾数不胜数，但就在最近的几年里，在一款名为“元海世界”的直播系统出现后，其他直播都销声匿迹了。

“元海”凭借它远超直播行业现有技术水平的全息投影、超现实感知系统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俘获了全世界，逐渐吞并成为全球独大的直播平台。

人们纷纷涌入“元海世界”，早在一年前，元海的主播数量已经达到饱和，平台奖励也几乎都归拢在头部主播手中。

但就是从今年 4 月开始，发生了十几起“元海”知名主播失踪案件，搞得虚拟世界内外人心惶惶，不少有点名气的主播纷纷暂停直播。

宋荔认为，趁现在入行，时机刚刚好，而且新晋主播也没什么名气，应该不会被盯上。

宋荔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她立刻下单了元海系统所需要的所有设备，为了节省开支，她决定就买第一代产品：「限时特卖，仅需 1999 元」。

第二天。

物流配送极快，仅过了半天时间，元海直播设备已经送到了宋荔手里。

宋荔拄着拐杖，艰难地拆开了包装盒。

在层层泡沫保护下，是四个测距感应器和支架、一台投影仪，以及赠送的虚拟现实眼镜和万向步行机。

“首先，您需要一块 3 米×3 米的方形空地，在正方形的四个角上分别布设一台测距感应器……”她认真地阅读着说明书。

元海直播平台能够实现全息投影和超现实感知完全靠这些设备支撑。

四个角度的投影提供全方位的立体成像和声音收录，投影仪则是为给主播直观的实时反馈。

赠送的虚拟现实眼镜和万向步行机则是观众标配，确切地说，元海的观众不仅能看，甚至能身临其境的感受。

戴上眼镜，踩在步行机上，就能被投送进“元海世界”，这是一个虚拟四维世界，可以靠步行走向任意一个直播中的人，也可以特定输入坐标位置找到对应的人。

更为神奇的是，在元海世界里，不只有实时直播，通过眼镜的时间旋钮，观众还可以前往 48 小时内的任何一个时间节点，与当时的主播或者观众朋友互动。

同时，元海世界的角色机制和奖励机制也与常规直播不同。

在元海世界里，不论主播还是观众都被称为一个节点，节点可以在三维坐标空间里任意移动，也可以穿越时间，去往过去或者未来的一段时间，当两个节点的距离足够近时，他们之间会出现一条单向关联线，此时节点间能够看到彼此的虚拟形象并交互。

而同时有多个节点靠近并关联的节点将会成为站点，这个站点基本就是主播的直播间。

所以，在元海世界里，主播也被称为站长。

元海的奖励机制也建立在站点与节点之间。站点的奖励分成来源于有关联线的节点数量和关联线存在时长，且关联线存在时长权重高于节点数量。

也就是说，只有观众人数多不行，还需要增加观众黏性，让他们沉浸在自己的直播间里长时间观看，才能获得更加丰厚的报酬。

宋荔大致了解了元海直播的机制后，开始摆放直播设备。没有立刻开始直播，宋荔决定先进元海世界看一看，了解下直播行情。

「欢迎来到元海世界，访问者R991U034!」一道优雅的女声从她耳边响起。

眼前的世界逐渐被深蓝色的网格覆盖。

她站在了一个类似大厅的地方，面前走过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节点。

有的是人类和动物的结合体，有的虽然有正常人类形态但是肤色怪异，还有的似乎是把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拼接到了虚拟身体上。

比如，从她面前走过了一个肩部以上是个自行车车轮的节点，还非常友好地向她打了声招呼。

她有些惊悚地打开了个人面板，发现自己的形象还是普通人类时松了一口气，她实在无法欣赏这些奇奇怪怪的搭配。

宋荔注意到当这“车轮头”节点走向她的时候，脚下出现了一条橘色的线条连接到自己，随着他走远，这线条逐渐消失。

这应该就是，关联线！

她四下环顾，抬起头，大厅屏幕上滚动着一排站点画面和热门指数，右下角标注着站点坐标，而大厅里的节点们，时不时就有人在几道银光闪烁后凭空消失。

这画面太过玄幻，宋荔震惊。

宋荔想找人问问，但又觉得这样显得太乡巴佬了。

心里建设许久，她抓住一个节点，“您好，请教一下，这些人……节点怎么消失了？”

“呦，新来的？”这是一个身穿 T 恤长裤，头型身形酷似站立金毛犬的节点。

他的 ID：「金色传说05051」显示在脚尖前的地上，像是印刷在地面上，却能随着行走移动。

他面带惊讶又略显嘲讽的笑容，说道“看到你眼镜里右上角的搜索栏了吗？”

“嗯”宋荔随着他的目光。

“点一下”

“嗯？怎么点？”宋荔惊问到，她确实看到眼镜里有个搜索框，可不摘眼镜根本无法触碰到。

“诶呀！你把手指伸到眼镜前面不就可以了吗！”金毛急道，说着伸手想要拉起宋荔的手臂。

可在虚拟空间里，他只能穿透宋荔的身体部位，并不能有实质性的交互。

宋荔迷惑地抬起手，当她透过眼镜看到自己手指指向搜索栏时，搜索栏的边框亮了。

忽然间，她明白了整个操作。

神奇！

宋荔试着在搜索框里填入了一个榜单第一的站点。

［120.31.740.0］

当她按下「确定」按钮时，感受到了一阵眩晕。

再次睁眼，宋荔已经被传送到了站点周围，而在她身边还站着很多和她一样的节点正在举着手狂欢。

耳边传来隆隆的摇滚音乐。场地中心摆放着各种乐器。

这时，忽然宋荔的面前闪现出一个画着浓妆，头顶有对猫耳的长发女子，五彩斑斓的光晕打在她的身上，几道射灯光线直击宋荔的眼睛。

周围充满了嘈杂的声音，虽然明知节点并不会发出声音，最多只能在弹幕里评论，但这周围确实存在着像是人潮的呼喊。

屏幕的左侧是站点的实时弹幕，疯狂刷屏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爱你爱你！」

「正面暴击！aswl」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

明明是虚拟时空，可是空气里好像却弥漫着一股浑浊的气味，再结合这刺痛鼓膜的电音，确实像在 livehouse 现场。

宋荔还没适应，慌忙退出这个站点，再待下去她可能要吐了。

奇怪的是，明明只是虚拟传送，但宋荔还是感到了眩晕和失重，这或许就是超现实感知体验。

又走马观花似的看过几个榜单站点后，宋荔摘下眼镜，瘫倒在沙发上。

一趟观察下来，她发现几乎榜单前列都是这样唱唱跳跳的站点，越是激情四射的站点观看人数就越多。

可是让宋荔这样一个骨折伤员唱跳显然不现实，而且……她也一点都不会唱歌。

或许只能另辟蹊径，看看能不能找到比较独特的直播风格了。

但是仔细思索过后，宋荔气馁地发现，她好像，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

直播事业怕是要胎死腹中了，可是她已经耗费巨资买了设备！

这一刻，宋荔为她的冲动感到深深的后悔。

可是她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购买这些设备几乎耗尽了她剩余的所有钱。

她现在，就是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