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迎接李行舟的不是秋天的第一杯奶茶,而是加入春影以来,第一次和经纪人冷战。
当然,是单方面的。
孟江河只当他是不成熟的小孩,一笑而过了,那晚诡异的谈话也随风消散,就当没说过。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行舟自那晚起,仿佛推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一脚踏入迷雾。
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看清过这个圈子,甚至说,他好像从来没进来过。
《沙漠之子》的拍摄如火如荼进行着,易导还是那副傲视群雄的样子,不让剧组每一个人好过。
李行舟尤其不好过,每天都会被易观澜拉出去单练,说戏说到半夜。
但如果只是待在剧组,李行舟不讨厌这种充实,反而很喜欢听易导讲戏。不过事与愿违,没他戏份的时候他也一刻不能停歇,会被孟江河接走,去参与各大酒会的应酬。
孟江河在极力帮他谈一些代言,也接到了更多的戏——大多都是玩票剧,片酬要到了天价,剧本质量却堪忧。
易导对李行舟频繁离组的行为终于忍不下去了,在一个炎热的下午,对李行舟劈头盖脸一顿骂,当着全剧组的面,让李行舟罚站。
易导不喜欢演员用替身,打戏会让武术指导老师一遍遍教,李行舟罚站完就马不停蹄被武指老师叫走了。
他的角色用短刀,讲究反手横刃,巧劲化敌。
而他下一场戏的对手,是用红缨枪,长兵对近身攻击,天然的优势。
李行舟与武指老师对练,最后终于撑不住了,气喘吁吁跌到地上,怎么都爬不起来。
武指老师忙收了枪,朝他伸手:“行舟,不好意思。”
“是我的问题。”李行舟干脆就地躺下,不想站起来了,抹汗道:“辛苦你了,新阳哥。”
他的武指老师名叫闫新阳,只比他大几岁,为人很幽默健谈,目前是李行舟在这个剧组比较相熟的人。
闫新阳在李行舟旁边盘腿坐下,小声抱怨道:“易导太狠了,罚你站了俩小时,要我我也受不了。”
李行舟累得头晕眼花,不太有力气说话。
闫新阳又说:“你最近频繁出组,易导已经发了好几次脾气了,你要不要跟你经纪人说一声啊,这样下去身体可吃不消。”
李行舟也只是叹了口气。
他要能说早说了,可对赌协议签的明明白白,以前是愁没戏拍,现在有大量的戏等着他,他有什么资格抱怨。
他缓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头晕,脸也烫。新阳察觉出他的异样,过去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叫道:“你中暑了!”
随后新阳叫来剧组的随行医生给李行舟做消暑,扶李行舟回了房车。
李行舟躺在房车的沙发上有些睁不开眼,头晕的想吐。
新阳拿来垃圾桶,跑前跑后照顾了他一会儿。
“新阳哥,你们习武的人是天天这样练吗。”李行舟没话找话,不能静下来,一静下来他就会想吐。
新阳站在门边,身上太脏,不好意思在这豪华房车里坐下。他笑笑,似是在回忆什么:“我们习武比这苦多了,你看我胳膊,都是叫我师父打的。”
说着他掀开袖子,李行舟看到新阳胳膊上全是戒尺印,旧伤。
李行舟赧然道:“抱歉。”
新阳倒不觉得怎样,一笑而过,还替他师父说起话:“我师父他老人家很厉害的,他的功夫我没接过来,是我的损失。”
李行舟晕晕乎乎,一边说话就要睡着。新阳便要下车,让李行舟休息,李行舟突然又醒了:“新阳哥,你能坐下陪我一会儿吗。”
“我这......”闫新阳低头看了眼自己沙坑里打过滚的衣服。
李行舟噘嘴,像极了小孩生病要糖吃:“这里又不是金銮殿,没人觉得你殿前失仪。”
新阳往房车外看了一眼,谨慎道:“你毕竟是明星。”
李行舟不喜欢这个词。
“我不想当明星。”他嘟囔。
闫新阳拗不过,只好拍拍身上的土,在沙发前坐下了。
李行舟闭眼,嗅到新阳身上被阳光暴晒过后的味道,莫名想起盛惊浪。
明明闫新阳和盛惊浪一点都不像,盛惊浪是个时刻都要保持身上有香水味的讲究人,西装笔挺,干净整洁,怎么会像每日沙坑里打滚的闫新阳呢。
他怀疑自己已经累到出现幻觉了。
这时新阳说:“其实易导和我师父脾气挺像的,他训你的时候,感觉特别像我师父在训我师弟。”
“你还有师弟?”
“那当然了,我们师门有三十几号人呢。”
李行舟好像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盛惊浪了。
盛惊浪给人的感觉,也同新阳哥一样,像个家里的老大,要照顾底下二三十号弟弟妹妹,一副长子的模样。
“新阳哥,你给我讲讲你们师门的事吧。”李行舟昏昏欲睡,在闫新阳看来像个讨要睡前故事的老幺,不给他讲就要闹的那种。
闫新阳叹了口气:“你还真不像个明星。”
“我本来就不是。”李行舟又嘀咕了一遍。
闫新阳不追星,搞不懂“明星”和“演员”的概念,他眼下也只当李行舟是个生病的小辈,娓娓讲起来:“我师门在北方一个城中村,叫烟袋桥,很美的地方,传承的是江家枪一派。家里养了两只猴子,一个叫晶晶,一个叫灿灿,早年我师父......少馆主现在还在念高中,我师父想让他接手武馆,可小肃想考警校,总被我师父罚跪祠堂......”
李行舟便在这样的家长里短的故事里睡着了,闫新阳见李行舟气息逐渐平稳,息了声,蹑手蹑脚退出了房车。
一扭头便遇到易导在外面,易导脸很臭的问:“那小子怎么样了。”
闫新阳不免替李行舟说好话:“导演,行舟他对咱们这个戏很认真的,就是最近太累了。”
易导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转身走了。
李行舟这一觉睡得很踏实,连梦里都身处一片世外桃源,好像看见了睡前故事里的世界。
这是他为数不多恬静的一觉,没有孟江河安排的酒局,也没有点头哈腰的谄媚,他不需要跟任何老男人老女人说着违心的话,脸上堆满假笑。
他醒来后,看到房车里放了一盒药和切好的水果。
剧组的果切盒都按份标注,他桌上这盒,落款是易观澜的名字。
助理说没看到是谁送来的,李行舟惺忪半晌,抓了抓脑袋问:“易导在哪?”
李行舟找过去时,易导正跟桑姐讲戏,又晾了李行舟半晌。
桑姐走后易观澜才冷声问:“休息好了?”
“好了。”李行舟保证,“可以开工了!”
易观澜目不转睛盯着监视器,没看李行舟:“把你的戏往后调了。”
这是让他再休息一会儿的意思,只是易观澜端的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李行舟的榆木脑袋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导演不是要砍他的戏,而是在关照他。
他高高喊道:“谢谢导演!”
他觉得自己已经休息够了,于是就在导演旁边坐下,看着易导指挥调度。
易导嘁了一声:“有什么好看的。”
李行舟给了易导一个灿烂的笑脸:“想从导演的角度看一下,想演得更全面些。”
易导没管他,继续指挥片场。
良久后,易观澜忽然扭头看了李行舟一眼,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敲在年轻人的心脏:“你跟错人了。”
“诶?您说什么?”李行舟想再确认一遍。
易观澜却不再理会他,拧开一瓶冰水,自顾自喝着。
于是那句话几乎成了李行舟的心魔,反复在脑中回响,夜晚下戏回酒店时,他的纠结达到了顶峰。
他敲开了易导酒店房间的门。
易导贵为高薪聘请来的名导,住得房间居然是和员工一样的普通标间,甚至算得上简陋。
易观澜开门见人,颇意外道:“干什么?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我也不是gay。”
没想到易导还挺会讲冷笑话,李行舟尴尬地挠挠头,说:“我想跟您聊一聊,方便我进去吗。”
易导让开门口位置:“进来关门。”
李行舟关门走了进去,仿佛踏入了一片废墟——没错,废墟。
易导的房间格外杂乱,脚下扔满了稿纸,李行舟随手弯腰捡起一张,上面全是手绘的分镜。
原本放置茶壶的小茶几上也被堆满分镜稿纸,易观澜手里还攥着笔,手指上沾满油墨。显而易见,他方才正在画分镜图。
李行舟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场景,局促道:“您这样的大导演,也需要亲自做分镜吗?”
他还以为会有一个十人以上的团队把这些细枝末节做好,易导只需要审核修改就好了。
易观澜丝毫不掩倨傲,嗤了一声:“那群废物脑子里没东西。”
“唔。”李行舟尬在了原地,不知道该不该接话。
易观澜旁若无人的坐回工作台,没有招呼李行舟坐的意思,开始画他的分镜,边一心二用道:“什么事,直说。”
“白天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易观澜的笔在他指间打了个转,侧目扫了李行舟一眼:“你觉得呢?”
李行舟鼓起勇气问:“您是觉得,孟哥不行吗。”
易观澜闻声嗤了一下:“他哪里不行,他是太行了。”
“?”
“有人把苗子保护得太好,却被糟蹋了一番心意,可笑。”
远在京城的盛惊浪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敲敲,由于本文重要角色的姓名都跟文名主打的“水”字息息相关,所以思来想去觉得把易寒导演的姓名改为了“易观澜”,前文已经修改完毕。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