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惊浪被踩骨折的左手仍然不能动,但右手勉强可以忍着刺痛缓慢挪动,做一些简单动作了。他拿到了自己的手机。
从易观澜口中得知,李行舟放弃了一次很好的电影机会,原因只是因为那部电影需要一年的沉寂时间,而李行舟求名心切,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应该去的。”盛惊浪听完后,如是评价。
易观澜说:“我不站你,也不站孟江河,行舟有他自己的想法。”
盛惊浪听易观澜对李行舟的称呼变化,敏锐道:“你现在不讨厌他了?”
因着骆荒这层关系,易观澜以前对李行舟的看法,和骆野有些类似,他们都不能理解为什么骆荒和盛惊浪非要选择李行舟,来当他们计划中的“白纸”。
很显然,《沙漠之子》拍完后易观澜对他的男主角的看法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何止是不讨厌。
易观澜难掩创作者的兴奋:“他现在也是我的缪斯。”
这个也字就很灵性。
盛惊浪张了张嘴,几不可闻“哦”了一声。
突然有点生气。又因为知道自己气从何来,而更加有苦难言。
什么缪斯,别乱用别人的专属名词。
“该休息了。”护士进来提醒盛惊浪,病人就要有病人的自觉,不要过度看手机。
盛惊浪无奈:“好好。”
使用手机对现在的他来说操作难度还是太大,他眼睁睁看着护士小姐将他的手机收到了枕边的储物柜。
病人的目光太过可怜,活像小孩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还要被勒令写作业。护士小姐顿了一下,还是心软了:“下次需要手机可以叫我,不要自己去拿,你的骨头还没长好。”
盛惊浪笑起来:“谢谢姐姐。”
盛惊浪的胃本来就不好,又太多天没有进食,当他终于可以尝试吃些流食后,吐了几次。护工大叔动作娴熟地给他擦拭着,盛惊浪摇摇头:“还是不吃了吧。”
连吞咽都做不到,他无端生出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像敬老院里无儿无女的孤苦老人,晚年凄凉。
这种想法一出来,怎么都收不回去了,盛惊浪开始怪那个算命的,说什么不好,非说他三十岁有劫。
他到底是触犯了哪道天条,渡个劫差点把命给丢了。
盛惊浪是个再世俗不过的凡人,自然也有凡人的担忧,他忧心忡忡问护工大叔:“您说我该不会落下残疾吧。”
护工大叔少言寡语回:“不会,我照顾过很多,他们都站起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盛惊浪自言自语的琢磨。
他可能也不是真想问出个所以然,实在是......太寂寞了。
盛惊浪明知道护工大叔是个内向的人,还非要缠着人家说话,他问对方有没有子女,子女有没有上学,学习怎么样,有没有找对象。
活脱脱一副烦人亲戚的嘴脸。
都是与世隔绝的病房逼的。
于是他得知了护工大叔有个在做保洁的老伴,夫妻俩有一儿一女,女儿已经出嫁,儿子还在念大学,谈了个女朋友,已经带回家看过了,准备毕业就订婚。日子虽然不富裕,但好在一家人和和睦睦,踏实勤劳,无病无灾。
护工大叔也有烦恼,他儿子的女朋友家境不错,他觉得儿子配不上人家,又觉得老伴亲手做得土特产送不出手,怕别人闺女跟着自己儿子吃苦。
“女方愿意吗?”盛惊浪问。
“孩子们愿意,她家里满意,不要彩礼。但不行,我得努力,赚够彩礼。”护工大叔这样说着,手一直没停的在帮盛惊浪擦胳膊。
护工大叔觉得不掏彩礼就是委屈了别人女儿,即使对方表示只要孩子们幸福就好,他还是兢兢业业多接了几份护工的活儿,能多干就多攒些。
两家都是真心为对方孩子着想的善良人。
盛惊浪听着这些家长里短,陌生得好像在听天书,但又莫名酸了鼻子。
他自认为心冷命硬,看电影时煽情桥段总觉得尴尬,也听不得谁半夜犯矫情。这鬼门关里走一回,居然还让他也沾了点回光返照的人气儿。
他突然迫切的想知道,有家......到底什么感觉?
不是有漂亮的大房子,而是有家。
有护工大叔说的这些繁琐小事,有老伴,有儿女,有锅碗瓢盆叮叮铛铛,有冒着热气的饭菜和一起吃饭的人。
他脑中怎么也回忆不起来自己有过这些场景,只剩下阵阵空白,和偶尔掠过的吉光片羽。
那些吉光片羽里全都有一个年轻的影子,他短暂地赖在别人家住的时候,两个人也曾一起刷牙洗脸,一起吃饭,窝在沙发里看动画片,抱在一起入睡。
真炮友之间会做这些无聊的事吗?
是挺无聊的,盛惊浪无聊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聊到去翻这些嚼过的烂甘蔗里的余味了。
还好他不是个惯于内耗的人,只要他不去想,就可以摒除杂念。
盛惊浪再次唤来护士姐姐,请求一次玩手机的机会,给大麦打了个过去——
自打盛惊浪住院起,大麦那边处理黑巧的事,根本走不开身,还没来医院探望过。
当然中间也有些尴尬的牵扯在,盛惊浪这顿揍名义上是因为黑巧才挨的,大麦早就托lucky向盛惊浪赔过不是,送来不少补品,但本人一直还未亲自登门。
盛惊浪知道对方忙,但该见还是要见一次的,他得跟大麦商讨一件大事!
大麦姐是素颜过来的,一头爆炸头被发带竖到后面,额头上贴了片创口贴。
盛惊浪见之一愣:“麦姐这是怎么?”
大麦看起来很困的样子,坐下时还在连连打哈欠,她说:“猫挠了。”
盛惊浪自己挨过揍,一眼便能看出那明明是撞击才有的淤伤,叹了口气,直说了:“其实......黑巧的事我都知道了,您也不用瞒着我,咱们现在是一条战线上的。”
大麦浑身一僵,不可思议地看过来。
但她调整的很快,不一会儿便了然道:“看来你家弟弟口风不紧。”
盛惊浪:“不关他事!中间发生了很多牵连,是我们逼问他的,他也是没办法了才说出口。我保证他是出于保护黑巧的名誉,完全没有别的意思。”
大麦思忖片刻:“好吧,那孩子确实没什么心眼。”
盛惊浪小心翼翼问:“所以现在......小妹妹怎么样了?警察那边怎么说。”
“不好,很不好。”大麦凝重地看了眼盛惊浪,如实道:“我们已经暂停了她的全部活动,她受了惊吓精神状态很差,需要随时有人看护用药。小盛,你不该瞒着我由着她胡闹,我不让她随意离京就是怕她再出事。”
盛惊浪有些愧疚的垂了下眼皮。
大麦道:“不过出了这种事是谁都没有算到的,这孩子的思维跟别人不太一样,有时候的举止我很难预料,她在你车里......”
“这件事就不要提了,事情已经过去了。”盛惊浪忙道。“她就是一小孩,想不到办法时难免走极端,以后好好引导就好。”
大麦叹了口气。
盛惊浪猜测大麦额头上的撞伤跟黑巧有关,估计大麦纵横业内二十年,也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小辈。
人啊,一旦投入了真感情,就难免关心则乱。
盛惊浪在这一点挺佩服麦姐的,据说麦姐出身就不好,年轻时多多少少受过男性的骚扰。现在身居高位,还会转过身来给小辈撑伞,Girls Help Girls在这个人心易变的名利场里,属实难得。
某个瞬间,在黑巧身上,她也看到了曾经无助又叛逆过的自己吧?
大麦说警察那边还没办法结案,除了这次恶劣袭击事件,又牵扯出多年前的旧案。得等黑巧这个当事人的精神状态好一些后,才能接受盘问。
大麦看出盛惊浪还有别的想法,问道:“你是不是怀疑这四个人是被人指示的?”
盛惊浪嗯了一下。
大麦摇头道:“你们鲸鸟的内斗外面捕风捉影,我稍微有所耳闻,但不知道你在和谁斗,也不想知道。所以可能让你失望了,这四个人就是纯心理变态,自发组织的袭击,跟你怀疑的那位大概没什么关系。”
盛惊浪淡淡应了一声,表示接受,自认倒霉。
他毕竟不是变态,无从揣度变态的犯罪心理,不知道那四个侵犯过黑巧的人渣是怎么有脸说自己是粉丝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凭借什么念想才这么持之以恒,居然长期追踪了黑巧的一举一动。从素人到歌手的几年间,一直藏在什么阴暗的角落,关注着这个被他们玷污过的美好的小姑娘。
他们当这是养成游戏吗?想想都叫人汗毛直立。
大麦在这件事上格外不能忍受,甚至露出了点平时没见过的狠厉:“我的律师还算有点手段,这群畜生等着生不如死吧。”
盛惊浪眯了眯眼,眼底闪过同款毒辣:“我的律师也不是省油的灯。”
权利确实是个好东西,这两位不好惹的主一旦联手,碾死几个已经落网的人渣大概比碾死蚂蚁还简单。
盛惊浪借着气氛,向大麦表露了他埋在心里的真实目的。
“麦姐,您心善,像黑巧这样的可怜女孩儿还有很多,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打算?”
“我先跟您交个底,这事确实跟鲸鸟内斗有关,参不参与都随您考量,风险肯定是有的。但我建议您听一下我能给出的回报。”
大麦:“小盛,你谈生意的风格还是这么的......”
剑走偏锋。
盛惊浪幽幽道:“先不说您和我在圈里司空见惯的秘密,我手下有个狗仔叫胡瀚洋,以前是我们房总的‘家奴’。这段时间他帮我拍到了点不太好曝光的东西,加之他以前手里就有的猛料,其中牵连人数众多,足以掀翻整个娱乐圈,让上头的空气换换天。”
大麦倏然坐直了,警惕地凝视盛惊浪。
这个后辈在她眼里一向是圆滑世故的,最懂趋利避害,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真叫人匪夷所思。
“小盛,你要干什么?这不仅仅是你跟房总之间的过节了吧。”
盛惊浪不卑不亢扭头过来,与大麦对视。
“让那些脏东西都见鬼去吧,麦姐,你在圈里待了二十多年,应该有过无数次这种想法。难道不想真的试试吗?”
大麦的眉头已然皱出纹路,她无法相信:“你为什么敢跟我说这些,不怕我和他们同流合污,传出去打草惊蛇?”
“就凭您能对无亲无故的黑巧做到这种地步,您跟他们不一样。”盛惊浪笃定道。
大麦缄默了。
过了几分钟之久。
盛惊浪知道在这几分钟里对方心里早就百转千回,衡量好了动摇的风险。
大麦:“我要知道目前你有多少同谋,又有几分把握......小盛,不要妄图在我这里说几句漂亮话就能空手套白狼。”
盛惊浪理解对方的谨慎,于是他决定从头讲起。从最开始,从一切开端,从骆荒还在世——
“我们有一个计划,代号叫‘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