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建明觉得自己的肝也要不行了。

被不争气的小儿子气的。

“那商业中心位置怎么样？设施新不新？如果收购的话，接手之后需不需要翻新？”迟建明换了方向，让迟俊扬谈谈对于待了几天的普吉岛项目的看法。

“还行，位置挺不错，但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要翻新也行。”迟俊扬的回答依然没什么实质性的见解。

从来都是这样，在国外学了那么多年管理，回来又让这么多集团元老带他，最后看问题永远就是不愿意往深了想。迟建明也在反思是不是自己以前是不是太惯着迟俊扬这个从小宝贝到大的儿子了，以至于到现在他还是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你去了这么多天，最后就感觉还行？真就是度假去的？！就看了这一个项目，假如明天就投票决议，你怎么选？”迟建明也一样刚下飞机回家，看迟俊扬这副吊儿郎当的态度他就火大，“你说国内都是那些叔叔在做，你没发展空间，好，我就让你参与看海外项目。之前为什么集团里就没人愿意去接海外，你以为海外项目好做？那是焰远做得好！你光看见现在业绩好，怎么就没去看看他是怎么做的？！”

“你怎么不说焰远赶上了这几年马来西亚房价涨得最猛的时候？”迟俊扬不服气地顶嘴。

“好了，你让他把饭先吃完，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谈工作了？”黎玉芬心疼儿子，劝迟建明道。

“那你怎么不看看现在还有多少国内开发商折在那儿？”迟建明也不想在吃饭的时候生气，“他们涨价猛，你难道看不见国内是怎么涨的？！你做出什么来了？在外人面前我比过么？我让你做内部管理是害你么？”

“我也没说不想好好干啊……”迟俊扬丝毫没了心情，他撂下筷子，“出差这么多天回家连顿饭都吃不踏实，还不如我也跟焰远一样躲香港去，就不用连吃饭都汇报工作了。”

“干嘛去？把饭吃完再说。”迟建明也不忍心让他饿肚子。

“是啊，俊扬，别理你爸，把饭先吃完。”他妈也在一旁安慰起来。

“饱了，这几天晚上不用等我回来，我回我自己那儿住。”迟俊扬臭着脸站起来出了门。

聊天界面和他飞机落地后并无二致，最后几条消息都是他发给李安歌的。

确实是狗脾气，不管迟俊扬发什么信息，李安歌都没回。

骂这小子是狗都是委屈了狗，李安歌说不联系还真不联系，迟俊扬没见过像他这么绝情的狗。

“爱他妈回不回。”迟俊扬拿起手机又扔下。

他想跟李安歌说话是真，可肚子饿也是真。虽然公寓离按摩店不远，但迟俊扬还是决定只去公寓对面街上那家24小时营业的茶餐厅吃个夜宵。

滑蛋虾仁、叉烧拼盘、干炒河粉、冰火菠萝油、咖喱鱼蛋、冻柠茶……迟俊扬点了上次和李安歌吃饭时一样的菜，他坐在对着窗外的吧台位，一个人的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茶餐厅的电视上在放一部中国台湾的爱情电影，迟俊扬一个人吃饭也无聊，便偶尔转过头去看看剧情。

里面男女主角正比着手语，迟俊扬皱眉咂了咂嘴，看来是讲残疾人的事儿。

靠，怎么想看电视分分神也不行，又让他想起了李安歌。

他赶紧回过头夹了口虾仁。那天是李安歌点的滑蛋虾仁，这家店的比那天的好吃。可惜了，面前也不是李安歌，是橱窗外的寂静街道。

这才刚上完菜，外面就开始掉雨点儿，迟俊扬拿起杯子吸了一口冻柠茶，莫名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有点儿凄惨。

男主角和女主角趴在床上聊天，说下雨的声音是思念的声音。

思不思念不知道，他只知道这雨是越下越大，这饭吃得迟俊扬都感到一股凄凉之意。正后悔没叫朋友一起吃饭，手机就响了起来，是乔暮打来的。

关键时刻还得是乔暮，谁也不如哥们儿好，迟俊扬赶紧放下杯子接了电话。

乔暮和齐沙洲吃饭的时候喝了点儿酒，俩人又不着急回家，就打了个车来了“莲”按摩店。

李安歌不知道自己是哪根弦搭错了，一见到来的人是他俩，第一句便想起迟俊扬来：“就两位吗？”

“哈哈……当然就两位。”

“你是问小迟总吧？瞧给你吓的……他没来。”

乔暮和齐沙洲都大笑起来，不过李安歌也是提醒了他们，“对了，要不正好问问俊扬来不来？”

“行，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乔暮说着便拨通了迟俊扬的电话。

李安歌暗自后悔自己多嘴，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乔暮打电话。

“那茶餐厅不是就在这旁边吗？都不远……下雨了你打个伞过来呗。”乔暮也是喝多了，在电话里反复劝迟俊扬，“反正你不是一个人在那儿吃饭么？没带伞你就跑过来……哎哟，你没带伞回家不是也得挨淋？这就几分钟的路啊。”

最后，乔暮还是悻悻地挂了电话，他劝解无果，苦笑着跟齐沙洲汇报：“俊扬不过来了……这娇气包，说现在雨挺大的，他连回家都费劲，更不可能过来。”

“行吧，刚才我就觉得外面下雨是有点儿凉。”齐沙洲只好放弃了叫迟俊扬过来的想法，跟李安歌定下项目，还特地嘱咐他别把房间温度调太低。

李安歌给他们安排好房间，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敲出那家茶餐厅的名字。茶餐厅就在迟俊扬所住公寓不远的街边，但要回去也得走上好几分钟。

他把小雅叫回前台，叮嘱了她那几个房间的注意事项，自己则把外套脱下来和雨伞一起揣进包里，背好包准备出门。

“呀！你要去哪里？！外面雨好大！”小雅提醒他。

“就是因为雨大才要出去。”

李安歌急匆匆离开店里，趁乘电梯的间隙给迟俊扬发了条信息。

商务楼的大门外灌来一阵湿润的风，带进来一阵下雨的味道。李安歌喜欢下雨，但雨天出行于他而言便是又多一层障碍。他把背包挎在胸前，划着轮椅冲进那喧闹的雨里。

【别出门，等我。】

迟俊扬盯着李安歌发来的这条微信足有一分钟，等到反应过来要去追个电话的时候，李安歌的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了。

一个接一个的嘟声让迟俊扬愈发烦躁，这小子奇怪的话只说到一半，现在电话又联系不上人，是要急死他么？

远处路口的雨雾中逐渐显出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型，他一路低头奋力划着轮椅钢圈，经过一家又一家店直至茶餐厅外，他张望着在店里搜索着什么，最终突然在橱窗前停了下来。

李安歌看到了坐在里面的迟俊扬，笑着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和店门，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来。

如果下雨是思念的声音，那下雨时去见一个人又代表什么？

迟俊扬的眼睛紧紧追着李安歌，他忘了自己还没结账的事，从座位直接冲了出去。

“先生！还没买单！”服务员追在后面喊他。

李安歌略长的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身上的白色T恤湿得半透，洇湿的裤腿贴着他略显消瘦的双腿，连眼镜镜片上都挂着雨滴，分明如此狼狈，他却还能笑得出来——活活一个落水狗。

迟俊扬真是想骂他，可话经过嘴边却软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雨伞。”李安歌从包里取出雨伞撑开高高举起，抓着迟俊扬的手腕把他拉进伞下，“拿好了。”

他的手好像比刚才那杯冻柠茶还要凉，迟俊扬心想。

他怔怔地望着李安歌的脸，着了魔一样听了他的话握住伞柄。

李安歌又掏出一件外套，他单手撑着轮椅扶手，欠着身费力把外套半披到迟俊扬身上，“穿好再走。”

迟俊扬不动，“你有病啊？！”

李安歌只好替他披好外套，“……你别生病就行。”

初夏的夜雨湿冷，浑身湿透的李安歌吸了吸鼻子，将手紧握住轮圈好让身体不要抖得那么明显。

服务员看迟俊扬没有跑，便只在店里等他回来。

“还回去么？”迟俊扬问。

李安歌用鼻音“嗯”了一声。

“小迟总，外套穿好。”李安歌又提醒他一遍。

迟俊扬不得已当着他的面穿上外套，“跟我走，我回去开车送你。”

大颗雨滴顺着伞沿滚下来砸在李安歌肩上，迟俊扬把雨伞往李安歌那边倾过去。

李安歌握着迟俊扬的手把伞扶正，“你快回家，不用管我。”

“你是不是有病？！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就他妈为了送把伞？！”迟俊扬红着眼睛跟李安歌嚷了起来。

李安歌只是笑，“还有外套。”

抬杠他最来劲，气得迟俊扬直咬牙。

见李安歌正调转轮椅方向，他又跟着追上去按住李安歌的肩膀，“你就——”

李安歌错了一下轮椅回过头，却没留意到前面小轮从斜坡掉下了马路牙子。

他整个人随着轮椅前倾向下栽倒，迟俊扬出于本能伸手去抓住李安歌的手腕想要拉他一把。

但他忘记了李安歌下半身瘫痪腿动不了，因为他这一拉，李安歌本就不好掌握的平衡更少了些支撑，这一摔跌得格外狼狈，连下巴也蹭破了。

幸好地上积水多，摔得都不算厉害。比起摔破的下巴和手背，他只觉得那本就不堪一击的尊严正浸在泥水里消失殆尽。

李安歌不敢去想、去看迟俊扬现在是以怎样的表情在盯着他，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怎么都起不来。

李安歌的腿和腰被翻倒的轮椅压着，他自己感觉不到，只凭上半身发力当然起不来。

迟俊扬舍不得再骂他笨，赶紧蹲下来给李安歌打着伞，单手把压在他身上的轮椅拉到一边，“别瞎折腾！轮椅压着呢！”

李安歌这才难堪地回头看了一眼身下，“……谢谢。”

餐厅服务员也吓得跑了出来，跟迟俊扬一起帮忙扶李安歌。可李安歌偏偏在这时候犯起了倔，执意拒绝了他们的帮助。

既然不需要帮助，服务员也趁机提醒迟俊扬，“先生，您还没买单……”

“记着呢！”本来跟李安歌的急就着不完，服务员也来跟着捣乱，迟俊扬暴躁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纸钞交给服务员，好让他赶紧去交差。

李安歌再次甩开迟俊扬的手，自己坐起来扶正轮椅，双手向后按着侧边发力提起上半身。迟俊扬见他费力，心急得直接揪住李安歌的裤腰后面把他的下半身扯上轮椅。他不想看李安歌如此狼狈，更不想让路过的人以异样的眼光看李安歌。

虽然不知道迟俊扬做了什么，但身体突如其来的一阵受力上移他还是能感觉到的。李安歌一边低头调整着坐姿，一边小声跟迟俊扬道着谢。

又在道谢，又在道谢。

迟俊扬气不打一处来，他不想说话，直接单手握着轮椅后面的扶手把轮椅往前推，“跟我回家。”

“小迟总……！”李安歌压住轮圈停下来，“我可以自己回店里，不用管我！”

分明是想跟他生气，可迟俊扬怎么却觉得眼眶发酸。

“你他妈要不是个残废我才懒得管你！”迟俊扬握紧拳头吼道，“就为了送个伞，摔得鼻青脸肿你光荣啊？！”

李安歌一怔，紧闭双唇不再争辩。

他承认自己来送伞就是一时冲动之举，他紧张迟俊扬、担心迟俊扬，不想让他淋雨回家。可李安歌也不能否认，为了扶他、给他遮雨，现在的迟俊扬还是站在了雨里。

再次因为他而妥协，李安歌倒是对自己并不感到意外了。

他握着迟俊扬的左手把雨伞向右扳正，“你自己打好伞，我跟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李安歌你咋出尔反尔呢，说好了不理迟了你咋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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