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歌……你腿怎么了？”

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伍超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刚才那些遮掩全都是徒劳，李安歌从“走”出柜台那一刻就放弃了。

“瘫痪了。”他抿了抿唇，把房间的灯光调得比平时还暗了些。

“……你因为这个没上大学么？”伍超的余光落在李安歌的双腿上。

上面已经找不见他高中时腾跃而起投篮的骄傲，只是毫无生气地并在轮椅之间，和这双腿的主人显得一样落寞。

李安歌低头拿出两套衣服和备品，“你们喝什么？柠檬水还是茶。”

被昔日的年级第一服务，让伍超莫名感觉到无所适从，可在这种感觉中，他竟然又有一丝不敢被人看出来的得意。

伍超挠了挠头说，“我还以为……你肯定也考上了挺好的大学。”

“茶有菊花、普洱、玫瑰。”李安歌说。

伍超听出了李安歌不想回答，只好尴尬地转移话题：“啊……差点儿忘了说，刚才那就是迟俊扬啊？！网上都夸他，原来就这个德性……”

“本来就应该是我带客人去房间，他没说错。”李安歌这时才抬起头看向伍超，“我们这儿有监控，他怕我被罚才对你态度不好。他私下人挺好的，你别误会他。”

伍超一怔，他没想到李安歌会维护刚才那个迟俊扬，气氛忽然又变得尴尬起来，旁边的苏梦才开口选了饮品：“……我们要柠檬水吧。”

“知道了。”李安歌点了个头，转动轮椅离开了房间。

定好项目，迟俊扬一言不发跟在乔暮和齐沙洲身后进了房间。李安歌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为他们准备衣服、备品，只是不再像往常一样，会在某一瞬间用目光对他笑一下。

李安歌出去了，迟俊扬拿起要换的衣服愣了一会儿。

“我先去趟厕所。”他找了个借口。

李安歌刚跟休息室的技师交代完事项，迟俊扬赶紧跟了上去。

他看走廊没人，手带了些试探地搭到了李安歌肩上，“我——”

解释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李安歌已经用力把迟俊扬推到一边，他冷冷问道：“你的目的达到了，满意了？”

见李安歌动了真格，迟俊扬慌了，“我没……”

“你没有？”李安歌抬头对他冷笑，“你不是就希望他看到我是残废，趁早打消想法么？”

他的幼稚和浅薄被李安歌无情揭穿，迟俊扬只能苍白地解释：“我当时、我当时觉得他……”

“你觉得什么？旁边那是他女朋友，他不是同性恋。”李安歌再次点破迟俊扬未说出口的话，“就算他是……迟俊扬，你对待情敌的方法就是告诉他我是残废？”

休息室走出了技师，李安歌收回视线，手重新放回轮椅钢圈上，径直回到了前台。

等了一晚李安歌都没回公寓，迟俊扬并不觉得意外。

他会回来才叫迟俊扬意外，李安歌是个倔脾气，生气了不好哄，自尊心强得很。

可今天，迟俊扬无视了他的自尊，亲手扯下李安歌在高中同学面前那点儿脆弱的伪装。

「迟俊扬，你对待情敌的方法就是告诉他我是残废？」

这已经不是生气那么简单了，迟俊扬想起了李安歌说这句话时眼中的失望。从他眼中，迟俊扬也看到了自己丑陋卑鄙的那一面。

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去弥补自己的过错，只能坐在书房发呆。该解释的他都解释了，实际上解释也没什么用，李安歌早看穿了他的心思，而且遗憾的是，他理解得很对，迟俊扬当时就是那么想的。

【对不起。】迟俊扬连能想到的道歉都很苍白。

【睡了。】

李安歌回复。

「李安歌，你帮我看一下这道题。」坐在前排的苏梦在李安歌经过时悄悄扯了一下他的校服。

李安歌停下来，俯身站在苏梦座位旁，低头看着她用指尖指的那道题。

刚洗过脸，头发上有水珠滑下来落在了苏梦桌角的试卷上。今天星期五，数学作业直接留了张试卷当作业。

李安歌赶紧抬手去抹掉那滴水，「不好意思啊。」

苏梦笑了，「没事儿。」

「你这词写对了，但是因为这里用了for，所以后面得做个变形，你加个ing就行了。」李安歌看过题后说。

「原来是这样啊。」苏梦点了点头，又抬起头问李安歌，「星期日你有事儿吗？」

李安歌拧开刚买的饮料咕咚咕咚喝掉半瓶，「和伍超他们打篮球。」

苏梦看李安歌刚洗过脸就知道刚才他去干嘛了，「你不是刚打完？你们难不成还每天都要打？」

「星期日上午有比赛，」李安歌说着又兴奋地跟苏梦介绍，「我们去A中打，他们主场，你来不来看？」

苏梦没想到是李安歌先邀请了她，「好啊——结束了你去哪儿？」

「回家吧，或者跟球队的一起吃个饭。」李安歌还没考虑。

「去逛街么？」苏梦提议，「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英语阅读的材料，你帮我挑一本。」

李安歌说：「别买了，我家里正好有一本，星期日带给你。」

苏梦偷撇了撇嘴，「……我还是想买本新的，去看看吧，我知道那旁边有一家超正宗的云南米线。」

李安歌动心了，「行。」

等李安歌回座位，苏梦把刚才那张空白试卷拿了起来，刚被李安歌弄湿的纸张上都有了起伏，她的指尖从上面划了过去。

突然李安歌又一阵风似的出现在她座位旁，手里拿着一张空白试卷，「别担心了，我的也没写呢，跟你换。」

星期日的球赛过后，伍超终于忍不住问出比赛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想的事情：「苏梦竟然来看比赛了？！谁跟她说的？」

「我说的，咱们客场没人看，我看她有空就叫她来了。」李安歌说。

「靠，还是你胆儿大，我都不好意思叫她……」伍超下意识闻了闻自己身上是否有汗味。

李安歌察觉到他这一微妙的举动。每次打完球碰见苏梦，伍超都会这样。

「你该不会喜欢苏梦吧？」李安歌直接问了出来。

伍超无措地挠挠头，「还、还行……」

「一会儿吃米线么？」李安歌问。

「不吃，那玩意儿吃着着急。」伍超拒绝。

「那算了，苏梦说她知道一家特正宗的云南米线。」

伍超突然改口：「那我还真有点儿想尝尝，我请客。」

李安歌笑起来，拉着伍超就往场外苏梦那个方向走，「太好了，一起啊！」

伍超赶紧把他揪住，「等会儿、等会儿！苏梦乐意么？」

「有人请客有什么不乐意的？」李安歌疑惑地看着他。

米线店里多了三个高中生的笑声。

「真是服了，A中的女生都不好好给自己学校的球队加油，就知道看别人学校的。」苏梦和坐在她斜对面的李安歌说，「你知道吗？A中有好几个女生跟我打听你。」

李安歌吓了一跳，终于抬起头说话，「我怎么了？」

「废话！看上你了！」一旁的伍超点破。

伍超这么说倒让李安歌呛了一下，他咳了几声，又重新举起筷子，「……没兴趣。」

苏梦心里满意，又装作怒其不争的样子叹了口气，「唉，真不开窍。」

「对，真不开窍。」伍超也说，「那咱们学校的女生里有你感兴趣的么？」

李安歌摇摇头，「没有。」

苏梦怔住了，李安歌脱口而出的回答已经代表一切，她默默低下头，在并不喜欢的米线汤里搅动着筷子。

「你真没劲，」伍超如此评价李安歌，「就感兴趣学习，是吧？」

「大学我可想考北京的学校呢。」李安歌说。

伍超笑起来，「又说废话，我们俩也是啊。」

李安歌看着他俩苦笑一声，「我学籍不在北京，高三得回老家上，我们那儿竞争大，想考回来没那么容易。」

「那明年秋天你就走了？」苏梦问。

「嗯。」李安歌点头。

他们两个好像之前没想到这个问题，听李安歌说完，都有点儿失落起来。

「你们俩干嘛这副表情啊？」李安歌笑着放下筷子，「这刚高二，我得明年暑假结束才走呢。」

「说的也是。但你在咱们学校都是第一，怕什么，何况你不是有个数学竞赛得过奖么？肯定有学校愿意招你。」伍超举起了手边的汽水，「高二分班咱们都能继续分到一个班，以后大学也能考到一起。」

「我觉得也是，」苏梦也把汽水举过去，「祝你到时候考回北京。」

李安歌笑笑，拿起自己的汽水和他们的碰了一下。

高中的生活太短暂了，高二的冬天还没结束，李安歌肆意绚烂的生活却提前结束了。

他刻意断了与高中同学的联系，不去听他们的近况，也更不愿被他们知道自己的近况。

这样让李安歌在面对现在的自己时，还能稍微多些坦然。

昨天伍超和苏梦的出现一时间唤起了李安歌许多从前的回忆，像偶尔做得那些还能走能跑的梦境一样，只给他带来更多虚无的痛苦。

李安歌扶着助行拐杖站了起来，用两肩支撑起身体的力量，让双脚颤颤巍巍落于地面，呈出站立的姿态。

他瞥向镜中站着的自己，李安歌不自觉开始用力回想从前走路的感觉、跳起投篮的感觉——这些感觉只能去用力回想了。

他真想给一个人看到那样的自己。

可惜不管脑海里他如何奔跑跳跃，双腿都纹丝未动。李安歌晃神尝试着放开双手独自站立，少了拐杖的他立刻失去支撑向下跌倒，连轮椅都给摔翻在地。

摔倒的闷响伴着器材砸地的脆响，把正用手机看视频的陈叔从床上惊了起来。

“哎呀！也不小心点儿！”陈叔赶紧过去弯下腰扶住李安歌，“没摔到哪儿吧？”

“没事儿，不用管我陈叔。”李安歌摇摇头，自己先把轮椅扶正摆好，又抓住两侧的扶手使劲儿拖拽下半身抬起臀部往上坐。

低头看着因努力抬起的上半身而被拖动上移的下肢，李安歌觉得现在的自己荒唐可笑，他咬牙再多用了用力，才终于坐回了轮椅上。

他默默抓着膝盖提起歪在地上的脚摆回轮椅踏板，才意识到那些美好的幻想已如同下半身的感知功能一样，早就不属于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呜迟子你是不是有亿点点活该挨骂，你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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