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迟俊扬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均匀，李安歌的思绪再次回到了几个小时前那个快捷酒店的客房里。

那房间憋闷、局促，连空气都像被压缩过，把他们一家四口困在了一起。

「……有个人跟我讲，他看我厉害，可以借我钱去赌。赢了我们对半分，输了我只要赔给他两成。可是……等我都输掉了，他就不承认他说过的话了……！」李东方说到这里，已经后悔万分地抱住了头。

李安歌再也忍不住那股愤怒：「你傻吗？！你是什么有钱人？赌场里敢借你钱的人都是怎么回事你没想过？！」

「因为我能赢钱啊。」他爸固执地辩解。

李安歌闭上眼睛沉沉地吸了口气，「……欠了多少钱？」

「三百多万。」他爸说。

李安歌迅速在脑子里按照汇率换算成了人民币，那就是五十几万，至少比先前欠的还少些。

「明天你打电话给在普吉岛的那几个老乡，好好求他们给你找份工，你尽快办签证回去，把现在的房子卖掉。」李安歌摘掉眼镜捏了捏鼻梁，「北京什么都贵，荣歌在这里也没办法上学，一直待在北京不是办法。五十几万，你好好工作，几年内总能还完——」

李东方打断了他的话：「……人民币，我说的是三百多万人民币。」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劈下来，劈得李安歌脑子嗡地一下停止运转，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朝李东方嚷道：「你疯了敢拿这么多钱去赌博？！就算是两成你不是一样也还不起？！」

「一开始是赚的，我也赚了不少。可是那人还要分走一半，我想就多赢一点……」他爸继续辩解。

「……这些年你什么时候真的赚过。」绝望和疲惫缠绕着李安歌，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爸说：「上个月。」

难怪。

李安歌紧接着问：「12月没还宝叔钱是不是因为这个？」

李东方只是点了个头，他看到了李安歌脸上的冰冷。

「我是真的没办法了！他们有借据的……！普吉岛那些老乡，我能借的都借过了，除了阿坚没人肯再借我钱！」李安歌他爸突然拉住他的手央求道，「安歌，你没见过那些人，他们比以前的更可怕！那些人去家里、去荣歌学校闹事……他们有枪的！我真的不能回普吉岛，我在那里已经待不下去了！」

一听到有人去他弟的学校闹事，李安歌更加愤怒，「你到底是管什么人借的钱？！」

「是个有钱的广东人，新来的。本以为能赚他一笔，谁知道会被他坑！」李东方愤愤地说。

他爸在那边的华人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滥赌鬼，这些年间被骗了一次又一次。李安歌看着他那张精明硬朗的脸不由得摇摇头，他爸是个聪明人，但只要涉及到赌，那些该有的头脑和理智就全然作废。

「老家怎么样？爷爷没事吗？」李安歌问。

「还好。」他爸又怯怯地看了李安歌一眼，「阿坚表叔看我回来，才去家里闹，他们把你新买的电视机搬走了……」

那台大屏幕电视机是迟俊扬上个月才买给爷爷的。就上次追着李安歌跑去家里，迟俊扬看原本那台电视机太旧，回来就直接买了台最新款送货到家。

他爸凑上前恳求李安歌：「安歌，你现在很有钱吧？你不是会设计吗？你再去接几单大生意，帮我把钱还上，我保证再也不赌了！」

「我一个残废哪来的钱。」李安歌冷冷向后转动轮椅，「那些钱都还宝叔了，我还打算高考，没有额外的钱给你还了。」

不知道他们现在睡了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还会再有人追债到北京。躺在这间奢华酒店客房的床上，李安歌还是像被扼住喉咙似的感到一阵窒息，久久无法入睡。

他在床头柜上摸出手机来，打开软件找到了和小雅聊天的界面。

他离职的时候是和新前台做好了交接的，只是那人才干了一个礼拜不要工资就走了，小雅不得不临时接替他做了前台。许多事情小雅并不了解也并不擅长，还得问李安歌怎么解决。

他们这几天的聊天内容比过去一年的还要多：月底和年底的账目、招聘网站的使用和招聘要求、团购点评网站上的运营，还有宿舍的调整安排……

这个时间小雅应该也睡了，李安歌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发了条信息给她：【先别招前台了，我大概还会回去上班，顺便介绍一个技师去。】

放下手机，李安歌转过头看了一眼躺在他旁边的迟俊扬。他们晚上都习惯开着夜灯睡觉，是为了李安歌起夜转移轮椅方便。房间里有些微弱的暖光，他依稀看到迟俊扬上扬的嘴角。

不可否认迟俊扬投胎在了一个好家庭，李安歌羡慕之余，又觉得自己能拥有过这个人也算是个奇迹。

迟俊扬的飞机是元旦当天的下午，李安歌前一天晚上已经帮他把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这次去参加完婚礼，他还要在H市逗留两天，他们再见面就得是下周了。

他拖着行李箱和李安歌在电梯厅道别，有司机在楼下等着，李安歌只能送迟俊扬到这儿了。

“别瞎跑，等我回来。”迟俊扬低头对李安歌说。

李安歌苦笑，“我又不能跑。”

迟俊扬盯着他，暗叹李安歌在这个字眼上较真。

“那就——别瞎转轮椅。”迟俊扬说着又笑了，“这说法怎么这么奇怪？”

他本来以为李安歌听完也会觉得奇怪得想笑，可李安歌没笑，而是突然用力扯了一下他的手臂，在电梯厅把他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电梯厅算是公共场合，除了上次在凌晨的楼下亲了他，李安歌这是第一次主动和他这么亲密。

“舍不得我走了吧？”迟俊扬笑着问。

“……”李安歌还是不说话，只用鼻尖在他耳畔不舍地蹭了蹭，最后在电梯开门之前放开了手。

“……按时吃药。”李安歌只是提醒他。

“知道、知道。”迟俊扬走进电梯，回过身冲李安歌挥了挥手。

电梯门缓缓关闭，一切回到原点。

李安歌这才呢喃道：“别走了，留下来陪陪我吧……”

空气安静得像在笑话李安歌的怯懦，眼前只剩下电梯镜面里那个坐着轮椅的自己。他苦笑着摇摇头，放弃了那些任性的幻想。

他摸出一颗梅子糖塞进嘴里，吃糖能骗大脑带来短暂的好情绪。不过每当李安歌沮丧时，他总爱吃这又酸又咸味道奇怪的糖来找些安慰。

一会儿还得面对那些一团乱麻的现实，李安歌默默安慰自己目前还有这些糖可以吃、还有这间公寓可以住……迟俊扬过几天也会回到他身边。

忍耐吧，还没那么糟。

李安歌买了点儿吃的，又来到火车站旁边的快捷酒店。他在前台续了两天的房费，然后上楼进了房间。

他先是管他妈要了过去的工作经历，赵文华在泰国学过地道的泰式按摩，又有普吉岛国际度假酒店的工作经验，在北京找个高端按摩店工作相对容易一些，李安歌倒并不担心她。

“荣歌，我回去给你找几本国内的教材，你先学着。下学期就在北京念，等我们把坚叔的钱还完，你就回老家去上学。”李安歌的手搭在他弟肩上，最后才转过头看向他爸，“我下午去找房子。”

李东方像是松了口气，终于真正把注意力放在了电视节目上。

可偏偏屏幕在这时黑了下来。

“你也要工作，我已经跟宝叔说好了，后天就去他的店上班。”李安歌把电视遥控器扔到桌上，盯着他那副既可怜又可恨的模样咬了咬牙，“你别再想着靠赌博翻身，我们以后一起上下班，我每天会看着你。”

他爸听完都站了起来，“你个臭小子凭什么管我！”

“你来北京不就是想让我帮你？”李安歌反问。

“……”李东方无法反驳，“我都听你的。”

好在当初李安歌给自己存了一笔辞职后的生活费和学费，他现在勉强还能支撑一家人的生活开支。

因为之前帮店里找过宿舍，李安歌大概知道附近租房的价格。像迟俊扬住的那种高级公寓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他在离店远一点的地方找了家中介，要求要有电梯、卫生间够宽敞。

离开中介，李安歌还有家教课要上，不过他早早回公寓是为了别的事情——他还是打了电话给姑父。

昨天晚上他负气离开姑父家，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再也不能找他。□□歌的学业耽误不得，他只能找姑父求助。

李安歌的小学和初中上的都是姑父单位关系的学校，他在电话里拜托姑父也帮他弟李荣歌在那所初中联系借读一个学期。

“最多一个学期，秋天应该就能回老家上了。”李安歌觉得嗓子发痒，这些话总归还是难以启齿。他和姑父曾经如父子一样相处，但他还是不习惯用这些事情给姑父添麻烦。

姑父在电话里说这不难，只是又问李安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安歌又保证道：“姑父，你放心，我唯一就这一件事求你……以后不会去打扰你。”

“安歌，我不是那个意思……”电话那头似乎是姑父叹的一声气，“……荣歌怎么要来北京上学？”

“家里都来了。”李安歌说。

两个人都长久地沉默了，李安歌猜姑父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还有什么其他能帮你的吗？”姑父问。

“没有了，”李安歌捏紧手机，“过去你都帮过我们那么多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对不起你们，说好了跨年18连更，我堕落了我根本没来及码字

在这儿祝大家跨年玩得开心吧，不要像李安歌的新年一样糟糕。感谢在2021-10-10 20:12:18~2021-10-18 23:2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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