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晚宴时分迟俊扬终于也可以坐下来踏实吃顿饭了。这是在海岸边布置了好几排长桌的西式晚宴，白色桌布迎着粉红色夕阳下的海风，弦乐队在草坪演奏起浪漫的旋律，现在的氛围比上午进行仪式时轻松休闲了不少，新人举杯祝酒之后大家便都各自聊起了天。
“小迟总啊，就看脸的。”几个人又拿迟俊扬打趣，“上学的时候见过他谈的女朋友，这家伙就是个外貌协会。”
谁都知道迟俊扬眼光挑剔，要说他哪天找了个长得不好看的，那才算新闻。
“别说得好像就我外貌协会，你们不都一样么？”迟俊扬笑着翻了个白眼。
“哈哈……谁叫这桌上就你没带女朋友。”大家笑着暗示迟俊扬这一晚上艳遇不断。
确实不断在被搭讪，迟俊扬都已经有点儿疲于应对那些示好了，他在这种场合从来都游刃有余，现在成了不大不小的名人，他就更受欢迎了。
可这所有的满足感都抵不了李安歌缺席的遗憾，乐队演奏的每一个音符都像在提醒他去想李安歌。迟俊扬对今天来宾里那些优秀漂亮的女孩子都提不起兴趣，尤其想起他妈前几天说过的话，他甚至都带了点儿抵触。
谁又能明白，即使是美艳动人的女明星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会心如止水。
正想逃离这些话题，乔暮的电话回来了——总会这么及时。
“晚上一起去莲按按吗？”乔暮开门见山邀请迟俊扬。
迟俊扬有日子没去按摩店了，“怎么了？有事儿找我？”
“没有，就是这几天腿疼，一活动就抽筋，想去按摩按摩。”
“你那是缺钙，光按摩有屁用。”迟俊扬笑着挤兑他，“我去不了，李昂和沙洲没空？你叫他俩去。”
“他俩都忙着约姑娘，约不出来。”乔暮也跟迟俊扬开玩笑，“我发现自从小瘸子不干了，你也不去按摩了。哈哈哈……我看你是喜欢那小瘸子才去按摩店找他茬儿的吧。”
明知道乔暮是在开玩笑，这话还是给迟俊扬听出了一脑门子冷汗。
“少特么扯淡！”他故意加强语气反驳乔暮，“你脑子让狗吃了吧？上礼拜才跟你说我给连橙当伴郎，你怎么扭脸就给忘了？”
“你跟我说过吗……？连橙是谁来着……怎么听着这么熟呢？”乔暮一头雾水，在电话那头迷迷糊糊地回忆着迟俊扬上一次跟他说过的话。
乔暮当然想不起来，因为迟俊扬就没跟他说过这事儿。
逮着机会的迟俊扬又给乔暮好一顿挤兑，最后才满意地挂了电话。
“这大傻子，还好意思叫我们小瘸子呢……”迟俊扬嘀咕一句，拿出手机翻开了相册。
他最近拍了不少李安歌的照片，大多也都是趁着他吃饭或者写作业时候的抓拍。
尽管都是些随意的抓拍，也能一眼就看出这张脸的英俊来，李安歌的鼻梁和眉骨很高，五官线条利落明朗，尤其是那双疏离而又澄澈的深邃眉眼，令整张脸在成熟的男人味和清爽的少年气之间得到完美的平衡，就连乔暮和齐沙洲这俩大直男都毫不吝惜地夸过李安歌长得帅。
哪怕他就是个普通的健全人也好，迟俊扬有些出神地盯着屏幕中的这张脸想。
“连歌？”
有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吓得迟俊扬赶紧按下锁屏。
他转过头一看，是连橙的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
“那是连歌啊？”连橙爷爷焦急地指着迟俊扬的手机不停问，声音也越来越大，“连歌怎么不来？连歌都多久没来看我了啊？”
旁边的人都疑惑地看了过来，连橙的家人也都闻声围过来。
连橙知道她爷爷脑子又犯糊涂了，她挽着爷爷的胳膊小声劝说：“爷爷，三哥在美国上学呢，回不来……”
“我看见连歌了……”连橙的爷爷坚持拉着迟俊扬不停重复嘴里的话，“连歌在这里头呢，给我看看连歌！”
迟俊扬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和连橙一样尴尬不已。而当他看到旁边连歌父母时，才发现他们脸上的痛苦远大于尴尬。迟俊扬还没经历到中年，但他也能想象中年丧子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即便是十年后的今天，这或许仍是他们心底一块儿结不了痂的伤口。
“爷爷，那、那不是连歌，那是别人……”迟俊扬收起手机解释道。
连橙的爷爷恍惚地垂下眼帘，嘴里喃喃念叨迟俊扬的话：“哦……不是连歌，不是连歌……”
身边的家人赶紧和迟俊扬道了歉，拉着爷爷离开会场。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都是胡话，你别介意……三哥走了以后爷爷就这样了……”连橙轻拍了拍迟俊扬的肩，“他走了以后，很多事情都变了……”
迟俊扬点了个头，“……嗯。”
连橙尴尬地笑笑，“你刚才在看什么照片？谁的啊？是不是很像三哥啊？”
“不是，不像。”迟俊扬干脆地否定。
迟俊扬却没意识到自己也变了。
房子定下来了，是个挺宽敞的一居室，客厅稍加布置就能再隔断出一间卧室来，足够他们四个人住。押一付三加上中介费，是笔不小的费用，李安歌拿自己预备上学用的存款交了房租。
迟俊扬从H市机场打来电话，兴奋地说他晚上就能回来了。
本来是个好事，可李安歌这边流感还没好利索，喷嚏咳嗽不断，这两天还有点儿低烧。迟俊扬抵抗力低，见面难免被传染，李安歌只能让他到了北京别回公寓。
“是流感，我怕传染给你。”李安歌说，“你先回家吧，等我好了再见面。”
“啊……”迟俊扬的声音有些不情愿。
这是迟俊扬的房子，李安歌知道自己提的要求有点儿过分，鸠占鹊巢。
他在电话里向迟俊扬道了歉：“对不起……你要是想住回来，我就先回宿舍住几天，小雅说我那个床位还没人搬来。”
“我靠！你想哪儿去了！我是以为回北京就能见着你呢。”迟俊扬气呼呼地给他下命令，“你就在公寓好好等着我！我给你带好吃的了。”
李安歌顿了一下，他闭上眼睛用力咬了咬嘴唇不让声音发颤，“嗯，等见面了我也有话跟你说。”
“现在就说呗，电话里也能说。”迟俊扬现在一个人，他有的是时间听李安歌说话。
“……”李安歌那边安静了几秒。
迟俊扬追了一声：“嗯？”
李安歌稍作迟疑，最后只是半开玩笑地问迟俊扬：“你觉得我是不是天生运气就不好？”
“哈哈，怎么可能？你能遇到我，说明你运气比一般人好太多了！”迟俊扬连笑声中都带了几分骄傲，“怎么了？为啥这么问啊？”
李安歌卸下紧张，不自觉勾起嘴角，“没什么，就是几天没见，矫情了。”
迟俊扬在电话那头一愣，他似乎在这个瞬间也掌握了读心术，“……嗯，我也挺想你的。”
李安歌笑起来。通话每多一秒，他的留恋都在成倍增长。那些留恋从李安歌的脑子里溜出来，在空气里发酵膨胀，又全都迫不及待挤着钻进手机麦克风去见一见电话那头的人。
他匆匆挂了电话，整理出生活用品和学习资料，分别装箱打包。
感冒症状才有所缓解，李安歌就回店里上班了。这个月月中有期末考试，月底又是除夕，但宝叔特意批了他考试的假，还说可以给他发全月工资和年底奖金。
越早还清外债，家里的压力就越小，荣歌也能早点儿回老家上学，李安歌这个月忙碌些也是值得的。
他能回来上班，最开心的要属小雅。
她本来就不舍得李安歌辞职，店里大大小小的事务以前都是李安歌负责打理，那个新前台做的不怎么样，最后事情就都压到小雅这儿。这些她也不擅长，何况还耽误了她按摩多赚提成。现在李安歌回来了，她当然开心。
但是，她看出来李安歌变得不开心了，虽然他其实一直就不怎么喜欢笑。
离职的时候听说是他家里的债还清了，可李安歌这次不光自己回来上班，介绍来的技师竟然是他爸爸。
还没到晚上的客流高峰期，崔晓阳拉着一位技师从休息室走出来。那是和他一样的东北小伙子，长得高高壮壮，性格却意外的腼腆。
崔晓阳在前台停下，给小伙子介绍起来：“这是咱们店大总管李安歌，他懂的可多。”
“你少来。”李安歌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俩一眼，“有什么事儿？”
“这我老乡，就叫他阿刚吧。”崔晓阳把身边的大小伙子往前拽了拽。
李安歌说：“东北人怎么叫阿刚？”
阿刚自己腼腆地挠挠头，一旁的小雅也噗嗤一声笑了。
“小雅老这么叫他，结果大家全都这么叫他了。”崔晓阳解释完，又小声拜托李安歌：“那啥，他是你不在那会儿招来的。刚学会按摩，安排房间的时候你找个老师傅带着他点儿。”
“好。”李安歌答应。
阿刚和崔晓阳拐到男厕所，这才开口问道：“这李安歌是不是挺不好相处的？”
“嗨，他就那样儿，挺轴的！”崔晓阳不以为然，“他人是好人，脑子好，就是腿不好，你能帮就帮着点儿。”
阿刚听话地点点头，“哦。”
题目又长又复杂，还夹杂着些数字和字母，大概是很难的化学题。小雅心里也有些问题，但看着李安歌正在题目下写出一行行的算式，她还是没能开口。
前台电话响了，小雅立刻站起来，“我来！”
是个预约电话，她一边接听一边在登记本上做了记录。
“你干嘛不去休息？”李安歌停下笔问。
“我看你感冒了嘛。”小雅又坐回李安歌旁边。
李安歌摇摇头，“我没事儿，不发烧了，已经快好了。”
小雅这才有些试探性地问了出来：“你爸爸……之前不是在泰国吗？”
李安歌又把视线落回练习册，“回来了，要在北京待一段时间。”
“春节呢？你们一起回家吗？”
“我回，我爸不回。”
“我也不想回家，今年我去阿旭家里。”
李安歌听完转过头来，“他家里人知道你们在一起的事了？”
“是呀，他妈妈叫我过年去家里的，还寄很多好吃的给我。”小雅有些骄傲地说，“他家里人好好，比我家好。”
“是很好……”李安歌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片刻，接着又对小雅说：“你们俩要好好在一起。”
小雅被李安歌这副认真的表情吓了一跳，这家伙平时才不会说这种话，她觉得李安歌家里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情，把他摧残得精神都不正常了！
小雅同情地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阿旭妈妈寄来的一大包猪肉脯，这是她觉得其中最好吃的一样，平时都舍不得吃。
“这个给你吃……！”她把袋子递向李安歌。
李安歌只从里面拿了一小包，“谢谢。”
“干嘛只拿一片！”
“啊……你留着吃吧。”
“就是给你的，都给你吃，你多吃一点吧！”小雅把一整袋都往李安歌身上硬塞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有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