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烧多少度？】【用不用去看医生？】【吃什么药了？感冒能不能赶紧好。】

手机里有好几条迟俊扬发来的信息，李安歌这才有空回复他。

【你别熬夜了，我这是低烧，吃了感冒药。你快睡吧，我刚要洗澡。】

很快，迟俊扬的信息又发来了：【我想你想得睡不着。】

李荣歌躺到床尾，忍不住侧耳倾听浴室里的声音。

他和他哥的高低床只以门帘在客厅做了隔断，实际上离浴室不过几米，只要从床尾细听，就能听清里面的窸窣动静。

他当然不是故意要偷听，只是他哥今天第一天住过来，难免有什么不习惯的。李荣歌不太放心，加上这两天他也感冒了，所以从他们凌晨下夜班到家就一直醒着，以备及时帮忙。

“……乖，我明天去打针，好了就能早点儿见你。”

浴室里传来被故意压低的说话声，是他哥在讲电话。

一听他说的话是在哄电话那头的人，李荣歌更来了精神，干脆坐起来把耳朵伸出床外去仔细倾听浴室里的声音。

“……你放心，我肯定去。”

“现在和以前差不多，上班的时候做题也方便，比和你住一起的时候还专心。哈哈……不逗你了，我现在不辛苦，你早点儿睡觉，我倒是挺担心你的。”

“……睡不着？那我陪你一会儿，你闭上眼睛别说话，我洗个澡，不挂。”

不光是语气亲昵，连声音都是带着笑的，就没听他哥跟谁说过这种话。李荣歌算是听明白了，他哥这是交了女朋友，而且两个人还很肉麻！他打心底里替李安歌高兴，好奇地想象着他哥和这个没见过面的嫂子在一起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李荣歌也在学校有过喜欢的女生，但他更好奇成年人的恋爱，尤其是自己家哥哥的恋爱。

他总拿李安歌当偶像一样崇拜，他喜欢学李安歌的说话方式，学他的兴趣爱好。毕竟当弟弟的多少对兄长都有点儿这种情感，何况他哥确实长得又高又帅，学习还特别好，每年李荣歌最期待的就是放假时他哥回来。

以前他那些同学也都羡慕他有这样的哥哥，他哥比他们大八岁，出去玩的时候他们对李安歌又敬又怕的样子让李荣歌觉得可有面子了，这算他人生中为数不多值得骄傲的事情。

但那都是在他哥生病之前了。

他哥上次回到普吉岛时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了，李荣歌没再带他见过自己的同学，过去那份骄傲这下只能藏起来，但年少的他心里依然觉得李安歌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他只是不再像以前那么优秀完美了而已。

李荣歌等得无聊，倚在床尾胡思乱想：虽说哥现在残疾了，可也能找到女朋友呢。不管她漂不漂亮，我都会拿她当家人……也不对，哥那么帅，女朋友肯定漂亮。要是哥没残疾，说不定女朋友就像小水一样漂亮。

虽然身处这间陌生逼仄的老房子里，他还是心满意足地给自己找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精神寄托，让李荣歌在这个看不到希望的家得以慰藉。

浴室里突然的摩擦声和闷响打断了李荣歌的思路，他猜是他哥摔了，紧张得一跃而起迅速爬下梯子。

“……喂——？李安歌？怎么了？！什么声儿啊？！”

李荣歌听见浴室中的手机里传来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难道电话那头是个男人？

他吓得在高低床的梯子上僵住了，这个声音接连发问，清晰而焦急的低沉声线推翻了他所有美好幻想，让李荣歌感到阵阵作呕。

他哥的“女朋友”是个男人，他哥竟然是同性恋。

李荣歌一跃上床钻回被窝，赌气把被子蒙过头顶。剧烈的心跳声在憋闷的被子下被放大，李荣歌却似乎依然能听见那个男人在叫着他哥的名字。

恶心得他快窒息了，李荣歌猛地掀开被子透气，再次去听浴室里的声音。

这回浴室里是他哥在说话：“……没什么，就是拖椅子的声音。我总不能坐轮椅上洗澡吧？”

那边的声音又没了，李荣歌猜是他哥重新拿起手机关掉了免提。刚才那一声沉闷的钝响肯定是摔倒声，他不懂他哥为什么要撒谎。

“……我真的没事儿，害你更睡不着了么？那我还是先挂了……好了，别担心我，你先睡吧。”

通话确实终止了。李荣歌听到浴室里传来几声磕碰闷响，随后他哥才试探着叫了他的名字。

李荣歌清楚听见他哥在叫他，可他既失望又嫌恶地盯着浴室门缝透出的亮光，故意坐在床上不动身。

里面的人大概在尝试着自己爬起来吧，我才不会管呢，怎么不叫那个男人来帮你？李荣歌心想。

浴室里又有几声响动，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爬下了床，走到浴室门前问里面的人：“怎么了？”

“……我摔到地上了。”里面的声音听起来就有些狼狈。

李荣歌开门进去，看到他哥手里攥着手机，□□地歪靠在轮椅边。浴室的空间还是拥挤了些，摔下来就很难有足够的施展空间坐回轮椅。

李荣歌沉默着走近他，拽着胳膊硬把他拖上了轮椅。

“对不起，这么晚叫醒你。”李安歌轻声道着歉。

李荣歌不回话，只起身去洗了个手，然后冷淡地走出了浴室。

他脑子里全是电话里那个男人的声音，实在越想越恶心，他不知道自己心情复杂地想了多久，直到他哥都躺回床上他也没能睡着。本来这是他们兄弟俩好不容易又能住在一起的第一晚，他们曾经有彻夜长谈也聊不完的话题，现在李荣歌却一句话都不想和他哥多说。

第二天早上，还是他哥主动和他说了话：

“荣歌，去叫老爸起床……送我去医院。”

一天都没有李安歌的消息了。

凌晨他答应过要去医院，白天就又没了消息。迟俊扬当天起得晚，到他等不及给李安歌打电话问问的时候，李安歌直接拒接了他的电话。

这小子要么是没去医院怕他数落，要么是病得厉害怕他担心，迟俊扬觉得都不是好事儿，第二个电话打过去，又被拒接了。

李荣歌盯着这个名为【C】的来电人，再一次选择了拒绝来电。这都不知道是打来的第几个电话了，他才没空应付这个神秘人。

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认真听住院医师讲着后续的检查项目和治疗方案。

拿到缴费单时李荣歌才发现这医院费用高得吓人，随随便便一个检查项目就上千块，甚至还有个检查要上万块钱，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他哥在这家昂贵的私立医院里竟然预存了好几万的押金，就这么挥霍都扣不光。

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但医生基本怀疑是急性脊髓炎，和他哥猜的一样。

这个病李荣歌很清楚，四年前让他哥从此坐上轮椅的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急性脊髓炎，发病急且痛，身体会很难受。医生说这病很少复发，但感冒发烧、过度劳累或是外伤感染都可能会成为发病的诱因。

说到外伤，医生在李安歌的后腰检查到一处磕碰较深的挫伤，据他哥自己说是不小心撞到了柜子上。

李荣歌暗自懊恼晚上在浴室的时候没仔细看一下伤口，他当时被那个男人的声音打乱了思考，带着嫌恶就离开了浴室。

回到病房，李荣歌站在病床边问他哥：“哥，你痛不痛？”

“还好。”

李荣歌分明看到他痛得蹙眉。

“你怎么猜到是脊髓炎？”

“因为和上次一样，又疼又麻。”他哥回答。

李荣歌接着问：“那时候你怎么不早点去医院？”

这次李安歌没有回答他，只是管他要手机。

“你不是手臂也发麻？不要用手机了。”李荣歌把他哥的手机背到身后。

“没关系，拿来给我。”他哥把胳膊往外伸了伸，像是在证明自己没事儿。

李荣歌犹豫着解释说：“刚才有个人一直给你打电话，我帮你挂掉了。”

他看见他哥眼神里微妙的闪动。

“拿来给我。”李安歌几乎把半个身子都侧了过来。

“你刚做过腰椎穿刺，医生叫你不要动的。”李荣歌赶紧拉他哥平躺，乖乖把手机塞回他手里。

果然，即使身体不方便，连抬手都要费些力，他哥还是给那个叫【C】的人回了电话。

“嗯，我去医院了，发烧有点儿厉害，得回家躺几天……哈哈，别来看了啊，肠胃炎，多恶心啊。”

说完，对方似乎被他哥插科打诨的一番谎话劝住了。

等他哥挂了电话，李荣歌才开口问：“为什么你要撒谎？”

他哥只说：“等你长大就会懂。”

李荣歌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学校的捉襟见肘和那些噩梦一样的追债手段，没人知道他有多想成为大人。

“我什么都遇到过，我已经是大人了。”他用脸上的沉郁印证着自己的话。

“你现在还小，你要知道人一辈子都会经历很多事情……”他哥轻声对他说，“总是在上学的时候怕和别人不一样，但是长大之后忽然又都要证明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他才不这么认为：“你已经很不一样了。”

李安歌苦笑着把视线瞥向墙角的轮椅，“我也不想变成这样。”

李荣歌心想：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变成不一样有什么好。”他嘴上说。

“就是因为我们没办法选择，所以才不能怕和别人不一样。”李安歌又转过头面向他，“不要被那些不好的经历影响你，你要是真的变得和那些你讨厌的东西一样糟，那就输了。”

“我不想输。”李荣歌说。

“我也不想输，我想变得更好。”他哥的话语间有了些笑意，“记得你五岁的时候姑父带我们去T大吗？老师说我的分数也许可以考上T大。”

李荣歌的眼睛都亮了，“这么厉害的吗？！那、那等你考上，再带我进去玩！”

“不带，你自己考。”李安歌嘴角勾了起来。

“我成绩没你好，考不上。本来老爸叫我以后给他做翻译，在普吉岛带游客玩……”

“你好好念书，别信老爸那些鬼主意。”说到这儿，李安歌又问：“老爸呢？”

“去楼下接妈了，他们去买吃的，他们晚上留下照顾你。”

他看到李安歌好像暗暗叹了口气，“你们回去吧，让老爸吃完晚饭去上班，我这边晚上可以请个护工。”

“护工……”李荣歌盯着他，“护工是男人吗？”

“我听说是。”他哥答。

“不要，我留下照顾你。”李荣歌站到他身边，才又想起来他爸交代的事，“我们去了收费处，老爸让我管你要押金单，他说这里是骗人的。”

他哥只说：“荣歌，拿支笔给我。”

李荣歌听话地跑去护士站讨了支笔，拿来给他哥放到手里。

他看到他哥使劲收拢手指，笔被握了起来，但很吃力。

“钱退不了，等我手好了我就出院。”李安歌颓丧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用他弟视角写了写，迟子从女人变男人了！

我发现一家米线，加麻油，真好吃，好吃到我都忽然理解李安歌为啥爱吃米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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