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泰国寄来的精油到店了，店员小心打开包装，发现这整箱里面有两瓶精油的瓶盖是松动的。透明的精油浸湿了包装，弄得每个盒子表面都滑腻油润，草本清香弥漫在按摩店前厅。

“他们搞什么啊，都没有包好就寄过来。”李东方在一旁抱怨道。

“只是包装而已，擦干净就好。”李安歌他妈赵文华和店员一起把所有精油都取出来，快速而细致地擦拭包装盒。

李东方蹲下来让她去休息，她就把那两瓶瓶盖松动的精油空瓶放到柜台上，说是要去跟国外那边的发货方要赔偿。

“哎呀，好啦，就两瓶嘛，不要麻烦了。”说到要追偿，李安歌他爸反倒大方起来。

这几百块李东方当然不在意了，他们店每个月的流水几十万，钱比当初开在泰国那家店赚的还要快。

不过这么大的店，每月租金和人员工资都是一笔巨大开支，何况这些钱都是儿子李安歌的账户管着，他也没机会碰，顶多就是每天来看店，等着儿子给他发上那么点儿工资。

李安歌管得严，晚上还会查岗，李东方最多只能占个空房间看看电影作为消遣。

“上次重新设计的介绍手册是不是印好了？”赵文华双手搓了搓沾到的精油，“我去打印店里看下做得怎么样。”

李东方摆摆手，“你坐下休息，我去就好。”

“那你只去打印店，不要去彩票站……”赵文华小声提醒他。

李安歌他爸特意骄傲地提高了音量，“我最近真的没在玩啦！”

话音刚落，儿子李安歌就进了店里。轮椅转动比脚步声要轻，李东方见到轮椅踏板上那双脚之后才知道他来了。

家里小，桌子要留给他弟做作业。李安歌晚饭后会来店里复习，营业结束时还会在前台对一会儿账，其实就是监督他爸有没有动什么歪心思。

今天他来得早了些，本来是想和他爸说件事。

“今天这么早，吃过饭没？”他妈先问。

李安歌下意识用手指挡住鼻子，“怎么这么大味道？”

“寄来的精油漏了嘛。”李东方站起来摊开手给他闻，又指指被浸出油渍的纸箱。

偏偏是薰衣草加薄荷精油混合的味道。

一股虚实难辨的疼痛从腰背扩散至全身，还莫名把那些无助绝望的情绪也一起压向了李安歌，让他仿佛回到高二那年的冬天。

眉头都忍不住拧在一起，李安歌刻意屏住呼吸。

“这味道怎么了？满好闻啊？”李东方把手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又故意伸手让李安歌再闻一次，“男孩子不要那么娇气。”

店里味道太大，而且这种纯精油的气味要很久才能散去。李安歌干脆别过脸躲开，无奈调转轮椅先出了店门：

“先去洗手。有事找你，回家路上说。”

其实这手机去年秋季就出新款了，迟俊扬早早入手了两台，可李安歌之前总借口说换个系统用不惯就没要。这回倒好，再过几个月这就成旧款了，他才终于开窍。

“给你弟也换一个吧，我这儿还有两台。”迟俊扬像个推销员似的在李安歌旁边说。

“他平时都上课，也用不上。”李安歌在新电脑上安装下载了几个常用软件，又拿起新手机问迟俊扬：“有什么好用的应用推荐吗？”

迟俊扬解锁屏幕给李安歌展示他觉得好用的几个应用，“这个、还有这个……啊，对了，用这个！以后咱俩就能互相看对方在什么位置。”

“怎么下载？”李安歌问。

“刚才不是教过你么。”

“忘了。”

“狗熊掰棒子似的，你这记性还高考个啥啊。”迟俊扬把李安歌手里的手机接过来，“算了，我给你弄吧。”

李安歌指指电脑，告诉迟俊扬到约好的上课时间了，让他去别的房间弄手机。

迟俊扬嘟囔着去了客厅，他用指纹解锁了李安歌的新手机，对照着自己的在应用商店鼓捣起来。

【今天你去找他能借到多少钱？】

李安歌手机的屏幕上方突然蹦出这么一条微信新消息提醒，显示是李东方发来的。

迟俊扬不禁也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估计李安歌他爸又欠钱了，也不知道还要替他还到什么时候。

天天被自己老爸逼着，也难怪李安歌这么爱面子的家伙还老得找他借钱，迟俊扬甚至为自己最近两回表现出的不耐烦感到愧疚。

他上划掉那条消息提醒，继续下载应用。

书房里突然传出来李安歌叫他的声音：“我手机有新消息吗——？”

迟俊扬想了想，扯着嗓子回道：“没有——什么都没看见——”

书房里又安静下来。

迟俊扬觉得自己成熟了：他学会顾及李安歌的面子了。

才没多一会儿，屏幕显示李东方又发来了消息：

【我没欠50万，借太多还不掉。】

迟俊扬愣了一下，手指竟然鬼使神差点到那条消息提醒上，屏幕转到了李安歌和他爸的聊天界面。

屏幕右侧弹出李安歌新的回复：【迟俊扬这种傻大款，借多少给多少，我没打算还他。】

迟俊扬看到这几行文字的时候恍惚了一下，他蹙蹙眉，反复看了很多遍才确认真的是李安歌发出来的。心脏噗通噗通在胸腔剧烈跳动，迟俊扬紧握住手机克制汹涌的冲动。

李东方回复：【这种水鱼不多的，你不要借太多次把他搞烦了。】

这次过了很久，右侧才蹦出李安歌的回复：

【所以趁现在多要一点，等他烦了要不出钱，刚好就不用见面了。】

视线模糊波动，迟俊扬揉揉眼睛，温热湿润的眼泪顺着手背滑到手肘。他一字一字盯着自己最相信的人发出的消息，良久才重新吸了口气，恢复呼吸的瞬间喉咙忍不住呜咽了一声，迟俊扬立刻又紧闭牙关屏住了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在客厅无声地哭了多久，聊天界面已经很久没有动静，迟俊扬默默关掉微信，手机桌面显示刚才软件的下载已经全部完成。

“李安歌？眼睛怎么了？”视频里的老师又叫了他一声。

这是迟俊扬请来的金牌语文老师，曾经参与过高考出题。做了辅导老师后押中过两次作文题目，求着请他做考前辅导的学生家长能从北京排到海南，现在是高考冲刺阶段，李安歌上课竟然还心不在焉。

“对不起，张老师，今天眼睛不太舒服。”李安歌放下手，低着头在笔记本上加速记录要点。

最后下课时张老师发给他几类语文卷的写作题目，让李安歌课后模拟练手，在下次上课前交。

下周是线下面对面授课，李安歌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上。他依然点头答应，和老师告别后关掉了视频通话。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打开了书房的门。

李安歌在等，等迟俊扬的情绪发作。

他会生气是应该的，李安歌做好了承受的准备。

迟俊扬进书房的脚步并不急，他轻轻把新手机给李安歌放在桌面，又闪开了视线，“下好了。”

“……嗯。”李安歌盯着他说。

迟俊扬略显拘谨地别过脸，对李安歌欲言又止，想了很久却只没话找话问了一句：“下课了？”

“……嗯。”李安歌拉住他的手腕，“小迟总。”

迟俊扬触电似的僵了一下。

李安歌抬起头看着他泛红的眼圈，忽然也嗓子发涩，几乎说不出话来，“……借我点儿钱吧，50万。”

迟俊扬干笑一声，立刻用另一只手拿起手机操作了转账。

很快李安歌的手机就响起了银行短信提示音，到账的短消息在显示在屏幕上。

“谢谢，等店里赚了钱就还你。”李安歌把桌面上的手机和文具一同收进背包。

他不敢留出空余的思绪去想迟俊扬为什么不是愤怒地冲进来——那才是他最正常的反应。

迟俊扬突然抓住他的手，声音几乎掩盖不住颤抖，“李安歌，那个……钱不还也没关系，不管你什么时候问我，我都会借……”

这一次李安歌没抬起头看他。

“好。”他把手从迟俊扬手中抽出，背过身把背包挂到轮椅后面，“晚上要去店里，我先回了。”

“我也得回家吃饭。”迟俊扬反而又跟上他，“我送你回去吧。”

李安歌的手用力握着轮椅钢圈，他不想被迟俊扬看到他也在发抖。

“不用了，不顺路。”

去按摩店的话，从地下车库开出来后要左拐；去迟家的话，从地下车库开出来后要右拐。

他们去的是不同方向。

直到进电梯，李安歌也没有等到迟俊扬歇斯底里的愤怒和责问。

迟俊扬住的这座公寓楼连电梯里都常年保持着淡淡清香，置身其中只让李安歌更觉得自己可恨得令人作呕，因为他把迟俊扬变成了他不该变成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李安歌你怎么可以欺负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