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对于他人隐秘，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免不了好奇心。

“此事也算是上京城一件奇闻。”林宣目光扫过宋知淑和楚扬，闪着几丝戏谑。随后，他朝皇上拱了拱手，慢慢说道：“六月永兴山庄诗会那日，一向与宋三小姐情同姐妹的罗小姐竟然对楚世子下药，缘由竟是心系楚世子，此事陛下想必还记得？”

“确有此事。”皇上简单道。

“不巧，那日林宣也在场，曾亲耳听到罗小姐说这药……”

“林宣你够了！”楚扬稍稍拔高了音量，沉着脸，“此事有关罗府、安顺侯府、和永平侯府三家体面。知淑伤心了好几日，罗小姐亦是闭门不出，你如今旧事重提，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我能有什么目的？”林宣痞气一笑，颇有几分无赖的架势，“我可不是楚世子，公子如玉，人皆倾慕。古人说红颜祸水，我倒觉得楚世子虽为男子，也是分毫不让。”

“陛下，今日宫宴，林宣行为无状，还请您责罚！”楚扬朝皇上拜道。

宋长明亦拜道：“此事事关我安顺侯府颜面，还请陛下责罚林宣。”

林宣并未害怕，只是懒懒地站着，摇摇头，讥讽道：“楚世子，话都不让人说完，如此可真是不像你。”

“林公子如此为难一个姑娘，也不像是平时的你了。”楚扬冷声道。

“还有侯爷。从前您那位嫡女被人冷落欺负，不见你护着，如今三小姐受了委屈，您倒是护女心切。我素来知道，为人父母，难免有所偏心，可像侯爷如此，倒是有些偏的太厉害了。”林宣佯装叹息。

宋清心里忽地一动，某处柔软的地方被人轻轻碰了一下，又酸涩又满足。大家都看的出来，可是没有人说过。或许是觉得不该掺和他人家事，或许是不愿得罪安顺侯府，又或者是觉得改变不了什么。她也早就习惯了。可是如今，当有一个人明明白白地指出来时，她还是很高兴。

“此事乃我侯府家事，与林公子何干？”宋长明不悦道。

林宣并不理会宋长明的不悦，依旧自顾自地说道：“自然与我无关。只是父母之爱子，当为之计深远，可依林宣看来，倒非所有长辈都堪为父母了。”

皇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不禁起了疑心。林宣行为无状，的确该罚，论罚也不过几十板子了事。林宣是不怕打板子的，这些年没少挨过。宋长明的不悦，也在情理之中。但……楚扬的举动实在有些古怪。他急急地打断林宣的话，似乎是害怕林宣说些什么事情出来。还有宋知淑，也是脸色苍白，有几份恐惧。

楚扬到底想阻止林宣说些什么……皇上思量许久。殿内寂寂无声，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等待着皇上接下来的决定。

宋清同样感到紧张。只是除了紧张外，她还有满满的惊讶和疑惑。她知道林宣要说什么，可林宣为什么要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来，是为了气一气楚扬？还是因为宋知淑方才故意拦着自己出风头……

只是，倘若宋知淑狗急跳墙，一不留神说出她和楚扬的事。众目睽睽，她又该如何自处？……不，宋知淑不会。宋知淑恼恨她和楚扬的过去，认为那是对自己地位的挑衅。宋清这样想着，心里渐渐冷静下来。

似乎是漫长的沉寂过后，皇上终于做了决定。他伸手指着林宣，皱眉沉声道：“你说。”

林宣朝楚扬轻蔑一笑，没有立即回答皇上的话，而是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小纸包，不经意间冲着宋知淑晃了晃。

宋知淑的脸刷白。那纸包正是她当初塞到罗柔身上的那个，纸上的颜色和纹路她看的清清楚楚。

那包药不是已经被齐珠华扔了吗？为什么会在林宣手上？他现在拿出来是要干什么？

宋知淑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林宣是纨绔子弟，但从来不是好对付的。如果林宣今日证明这药是她的，那她的名声就毁了，也不可能再嫁给楚扬。

楚扬的脸上亦是阴云密布。他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愠怒道：“你拿这个做什么？”

“父亲，殿下。”

宋知淑的声音低弱，不似平日那般温柔似水。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抓着宋长明的胳膊，对宋长明和楚扬摇头道：“算了。林公子心性古怪，我们就别与他争了吧。”

“知淑！”宋长明不知为何宋知淑的态度如此剧变，完全不明所以。他如何接受得了被一个小子口出狂言又毫不追究。那他的颜面何存？安顺侯府的颜面又何存？

楚扬则怔住。他清楚知淑的性子，是从不受委屈的。谁欺负了她，她是一定要讨回来的。可眼下林宣如此说她，她却终是一句“算了”。原因只有一个，林宣拿住了他的什么把柄。是什么呢。只要前后一想，他便明白了。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猜想化作了现实。

从前，他也怀疑过，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决了。毕竟有哪个女子会为了害别人就搭上自己的心上人呢，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眼下，知淑如此卑微恳求，似乎不想平日里的她了。这样的差异，显然就是在证实这个滑稽可笑的猜想。

宋知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这样想一想，心里就觉得陌生。这张熟悉的脸，是如此模糊，就和现在的宋清一样。

但是感情归感情，利益归利益。他要娶宋知淑，为的不是感情，而是利益。因此，他很快掩下心里的风起云涌，脸上恢复平日的宽厚温和，慢慢地握住她的手，宽慰道：“都听你的。”

“多谢世子殿下。”宋知淑眼眶微红地福身，又转身朝林宣道：“我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林公子，但正如世子殿下所说，有关几家体面和罗妹妹的清誉，还望林公子不要旧事重提。”

林宣不为所动，慢慢将纸包打开来，然后拈上来一点在指尖捻了捻，最后呼出一口气吹了下来。

藕粉色的粉末飘飘扬扬，在宋知淑的眼前飘落。空气里是一股香甜的发腻的味道。

这是……红豆糕的粉。她被林宣给耍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改口。林宣虽然拿的不是那包药，但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是有什么证据或者把柄。跟他对着干，没有好处。因此有再多的愤怒和不甘，宋知淑只能咬牙往肚子里吞。

“林宣，你要说什么，继续说。”皇上催促道。

殿内一众人都在等着看好戏。而林宣却不打算说出宋知淑的面目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将敌人赶尽杀绝从来不是他的性子。狗急跳墙，不是个好结局。

这次，他敛去身上的痞气，正色拱手拜道：“那日，罗小姐无计可施，竟说这药是宋三小姐塞给她的。可事实正如楚世子所说，是她自己心系楚扬，求之不得出此下策，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可见这人是不能做亏心事的，否则不知道哪天就害了自己。”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林宣刻意加重了语调。宋知淑敏感地察觉到，林宣这话极有可能是说给自己的。

皇上有些不乐意了，“这就是你说的有意思的事了？”

“自然。罗小姐一个高门淑女，因情生妒，作茧自缚，不算有意思么？”林宣无所谓地笑笑。

“你小子，”皇上笑骂道：“你就看着罗大人不在这里，否则你今晚怕是就走不出去了。”

林宣笑了两声，“有陛下在，有大周律法在，我走的出去。”

“你何时记得大周律法了？你将宋三小姐比作舞乐坊之女，还想走出去？”皇上质问道。

“我阿姐琴艺不算拔尖，我见过琴音好的也就是舞乐坊的姑娘了，不拿来比，又要跟谁比呢？”

“你倒是会开脱。但凡你平日里多规矩些，也不至于如此失礼。”皇上微微一笑，下了命令，“林国公府林宣，出言不当，失礼于安顺侯府，就罚你二十大板，你可服气？”

“林宣心服口服。”

“那自己去外面领吧，别叫人带你出去。”皇上不咸不淡地道，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林宣拱手谢恩，轻车熟路地跟着太监走了出去，从容非常，不像是去受罚，倒像是去领赏。

宋长明越想越气，觉得林宣那样挨打惯了的人，二十板子算什么，因此叫道：“陛下。”说着就要再参林宣一本。

但宋知淑拦住了她，湿了眼眶，摇了摇头，很小声地道：“求您了。”

三人心思各异，各归各位。酒宴仍在继续，只是多了林宣的阵阵哀嚎和板子打在皮肉上的闷声。众人听的心里发寒，皇上倒是不耐烦了，脱口对近身太监道：“让他小声点，吵得人耳朵疼。”

太监领了命出去后，那哀嚎声果然小了一点。宋清心里五味杂陈，想不通林宣到底是为什么。他不是个蠢人，自然知道陛下为了安顺侯府面子少不得罚他，这一顿打是少不了的，那他为何还要拿话膈应宋知淑。

宋清闷闷地喝了几口酒，再抬起脸时笑容敷衍又懒散。宋知淑亦是沉默了不少，低着头，面色不虞。她从未像今天这样丢脸过。这笔帐，她一定要记着，以后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