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怎会如此？”宋清装作惊讶的模样，懊恼地摇摇头，又兀自沉默着，最终抱着朱朱，叹气道：“是父亲不好，你受苦了。”

朱朱纵然心中不满，又如何敢真的说安顺侯坏话，连声说不敢。宋清宽慰了一会儿，又说要朱朱跟她离开。半是说服半是威胁，朱朱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宋清信誓旦旦的保证，和身上那种镇静从容，让朱朱动了心思。母亲故去后，她便没有了亲人，只有秦夫人待她很好。这些年，她流落多处，受尽苦楚，若是最终能守在自己记挂的小姐身边，即便是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朱朱，只要你跟我走，你的户籍册和籍契我帮你拿回来。”宋清拍拍胸脯，郑重地保证。

这一次，朱朱再也没有犹豫，头也不回地抓住了宋清的手，甚至没有回去拿什么东西。那个所谓的家，也没什么好带走的。

“楚公子我来吧。”朱朱换下林宣，坐在前头赶着驴子。

林宣赶驴车本就有些别扭，如今有人替了，他乐的高兴。脑袋枕着双臂放在柴火上，脸朝着阳光，林宣半眯着眼睛，取笑道：“没想到安顺侯虽贵为侯爷，心却不大。”

“你贵为公子，倒也不像个公子啊……”宋清反唇相讥。她当然不是为了维护安顺侯，只是单纯觉得这样调侃着，挺有意思。

“小丫头，我昨晚可是为了救你受伤的，你就这么回报我？”林宣佯装生气。

宋清笑了一声，没有反驳他的话，开门见山地问道：“昨晚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你知道么？”

朱朱身子一僵，手里的动作慢了几分，又很快恢复镇静。林宣扫了她一眼，对宋清道：“你也不避着人。”

“旁人可避，朱朱不必。”

“好吧。”林宣懒懒地长舒一口气，抬眼看向宋清，“是有人在宫宴上说什么了？”

“陛下……说要你进巡防营。”

林宣有些意外，但又像是在意料之中似的，低笑几声，“陛下可真看的起我。”他顿了一下，又道：“当然，那些人的主子也真看的起我。”

“是……景王么？”宋清大胆地问道，毫不在意这样议论一位皇子会招致麻烦。在潜意识里，她总觉得，在林宣这里，她可以少一些伪装。

“小丫头……”林宣意外地看向她，眼中流露出几分欣赏，“还算聪明。”

“你知道？”

林宣淡淡道：“这有什么猜不到的，即便是楚扬，也不敢在上京城里随随便便对一个国公府的公子下死手。不过……这位殿下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是想好了退路，找好顶罪的人了。”

这下，轮到宋清诧异了。“你既然猜得到这些，足见他也是聪明人，可这些年，你为何就没有一点建功立业之心，一心混迹于纨绔公子中呢？”

但林宣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低低笑了几声，满不在乎道：“有人图建功立业，我就图活得高兴，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但直觉告诉宋清，林宣身上一定还有秘密。只是他这样，是不会说的，宋清也不再问了。她心里沉了沉，暗自想着要是自己不是读者，而是作者便好了，纵然不能了解这个世界所有的事情，至少知道的也会比现在多一些。

“可以。不过楚公子要是昨晚早点要我发信号找人，也许现在我们就不用坐着驴车回京了。”你也不用受伤了。

林宣眨了眨眼睛，眼神飘忽，慢慢道：“其实……那个信号筒军中已不再用了，当初烧掉的时候我托人留了一些，平时和人上山的时候用。所以，即使发了信号，军中不会出动，叫来的只是和我相熟的人和我自己。昨晚那情形，叫他们来无异于送死。”

闻言，宋清有些后怕暗暗觉得自己莽撞。的确，军中传讯用的东西怎能给她带在身边呢？即便是宋知越送的那个，也是清了火药和引线，给她拿着玩的。要是她昨晚真的发了信号，叫来了人，估计会送几条性命出去了。

不过……林宣用的东西，能给她。一旦发了信号，他会看到，是不是就会赶来了？……宋清想着想着，神思游离，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没错。

“楚公子，你昨晚真不该拉着我一起。否则，我就不用跟着你逃命，自己就能回家了。”

林宣仿佛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哼道：“回家？你以为他们要杀我，还能放过你？”

“所以……你心里有我吧？”宋清靠近了林宣，低声道。

林宣睁大眼睛，一时没说出话来。他不明白怎么说着说着就从逃命拐到了这里。他见过许多姑娘，美丽的，温婉的，心有算计的，其中不乏对他投怀送抱的，可是从未有姑娘这么明目张胆地，不加掩饰地问他。

“我不会武功，对你来说是个累赘。可你昨晚跳下马车的时候，没有丢下我。所以……你心里是有我吧？”宋清追问着。

林宣想说有，可他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公子怎能为一个女人牵绊？说没有，又觉得似乎会伤人家姑娘的心。昨晚带着她一起，是为什么，他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地做了，单纯地觉得宋清应该活着。因此，他咳嗽了一声，装作漠然的模样，“姑娘家，哪有你这么问的？”

“现在不就有了么？”既然林宣没有拒绝，就说明是有的。否则以他的心性，早就讥讽宋清了。因此宋清非但没生气，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思，“到底有没有？你说话，好歹算是一起逃命过的，别让我失望。”

“疼疼疼疼疼……”林宣抱着自己受伤的左臂，连连哀嚎着，试图逃过这个问题。

这下宋清更确定了，因此没有再问，反而扶着他坐好，动作很温柔。等到林宣以为宋清作罢时，宋清忽然又靠了过来，趁着林宣愣住的那一瞬间，飞快地道：“我可能有点喜欢你。”

然后，宋清迅速坐好，一动不动。同样一动不动的还有林宣。他没有说话，但是耳朵不可避免地红了。

“我就知道。”宋清有点骄傲地说道。

知道什么？林宣没有往下想，脑子里全然是宋清方才说的那句话。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方才是幻听了，可是他知道自己没有。每个字，他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他心里紧张起来，和昨晚被人追杀时的紧张是不一样的，似乎有些雀跃。同时，又觉得暖，就好像寒冬腊月里窝在被子里的那种暖。这么多年，浑浑噩噩地活过来了，他从未想过喜欢谁，也未想过谁会喜欢他。毕竟，一个不求上进，混迹于酒楼赌坊的人，有哪个好姑娘愿意跟着他呢？

林宣僵直着身子，坐了很久，直到整个人麻了，才缓缓挪动了下，特意离宋清远了一点。

“你这样，我有点伤心呢。”宋清叹气道。

林宣再次愣住，于是又往宋清那里挪了一点。宋清见状，笑了几声，声音清亮，林宣的心也跟着荡了荡。

一个时辰后，三人抵达南城门外。城墙上贴着林宣的画像，把守的士兵是平常的三倍不止，正在细细盘查来往行人。林宣略一思忖，决定暂不进城，先去明月楼用饭，打探情况。明月楼地处南城门的西南角，许多客商会在此用饭休憩，整顿后方才进城，故而此处总是生意兴隆。

朱朱去后院里安置驴车，林宣和宋清先去正厅。如今还不到午饭时候，明月楼内依然十分热闹。二人点了酒菜，一边等着上菜，一边等着朱朱过来。林宣和店小二及周围客人随意攀谈着，很快便得知是因马夫的尸首和他的失踪，京兆府特意贴了告事出来寻人。

不久，朱朱来了，坐到宋清身边。几人刚要动筷子，就见许多黑衣侍卫往这边走了过来，将门口围得严严实实。当先一位男子黑衣玉带，宽额方脸，目色威严，踩着门槛进来，招手对后面的人示意道：“给我搜！”

“干什么呢正吃饭呢！”“就是大中午的闹什么？”“京兆府办案越发没分寸了……”几位不知是哪里的公子从二楼探头抱怨着。楼内骚动起来，人声喧哗，掌柜的出来作揖道：“这位军爷，这是？”

那人连眼皮都没抬，只冷眼扫了堂内众人，冷声道：“本王乃当朝景王，今日府中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闪开！”

周围霎时鸦雀无声，只剩下侍卫们来回搜寻的声音。宋清躲在人堆里，看着面前这位大动干戈亲自查案还不望报上自己姓名的皇子，一边对他的冷厉表示敬佩，一边默默对他的结局捏了一把汗。堂堂景王，连嫡长子黎王殿下和皇后尚且不放在眼里，又怎会知道自己忙活多年，不过是做了别人的垫脚石。

“不用怕，不是冲我们来的。”林宣快速说道。

的确，若是冲他们来的，又何须景王殿下亲自出马？宋清稍稍放下心来。

朱朱看到黑衣人涌入时，感到害怕，宋清握住她的手拍了拍，低声道：“没事，跟我们没关系。”但不知为何，当景王殿下说话时，朱朱却蓦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你认识景王殿下？”宋清有些诧异。

“方才从后院出来，见过一面……”朱朱小心说道，不像是在撒谎，可也不像是一个平民百姓该有的反应。

宋清没有心思再猜朱朱的心理活动，因为黎王殿下和楚扬也出现在了正厅，身后跟着京兆府的人。但显然，京兆府的人不能跟景王殿下的人对拼。景王府的人都是南安王从军中调来的，是沙场上征战过的，普通捕快若碰上，简直是鸡蛋碰石头。而可以匹敌的骁骑营和禁军中人，黎王却无权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