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毒？”宋清愣了愣，心口一紧，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纵然有人与林宣有过节，又怎会如此恶毒？”

短暂的沉默后，黎王扶她起身，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喃喃道：“都是因为我……”他转身走到案前，手紧紧抓着边沿，只留一个微微弯曲的脊背给宋清。

炭火寂静地燃烧着，屋内安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那一年，林宣八岁，还是我的伴读，随我在宫中居住。一天晚上，下人送了一碗梨汤给我，我没有喝，林宣喝了。不久便周身疼痛不止，昏了过去。我赶紧命人叫来太医，当值的太医诊不出来，又找来太医院院首。院首看过后说不是毒，而是蛊。蛊中之毒，比寻常毒药更为妖异难解，伤人也伤己，宫内从未有人敢用。林宣所中之蛊，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几天之内，我们又找了上京城内所有大夫，均是无果。后来，连着好几年，我派出去的人找遍了大周所有州县，只有一个游医认出那蛊，说是百虫蛊，却解不了。而林宣，从中蛊那晚开始，每夜都会疼痛不止，即便昏倒了，那疼痛的感觉依然不会消失，他感觉得到。”

宋清如遭雷击，整个人僵住，再开口时声音都在发抖，“每晚？”

黎王哑声道：“是的，每晚。”

宋清心中一痛，双拳紧握，哽咽道：“还有多久？”

她没有明说，但黎王明白她的意思。黎王低着头，许久才说话，“那游医说，若蛊毒不解，林宣……活不过二十岁。我派出的人，到现在，依然没有找到可以解那蛊毒的人。”

可林宣……已经十八岁了。闻言，宋清眼中不可抑制地涌出眼泪。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他那样活蹦乱跳，爱玩爱闹的纨绔子弟，敢和他父亲吵架，敢当众取笑宋知淑，敢打黎王的表弟，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怎么忽然就岌岌可危了？还有那每夜都要降临的疼痛，怎么会这样？

她有种错觉，觉得自己现在没有在黎王府，听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林宣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不应该啊。他该好好地在国公府才对，怎么就……

她颤抖着身子，再也支持不住。朱朱扶她到椅子上坐下。

“宋小姐，林宣不希望我告诉你这些旧事，我也不该对你说，但是……”黎王转过身来，低下了身子，几乎是带着某种恳求的语气同她说话，“我接下来的话，或许很强人所难，但是林宣他……不容易。他心里有你，从他当初要我的玉佩给你傍身，我便知道他心里有你。他拒绝你，并不是他的本意。如果你愿意，陪他过完接下来的日子，可好？荣华富贵，我都可以给你。”

宋清激动地摇着头，“我不要，我要他活着。”

黎王低下头，“抱歉，是我不好，那碗汤本来是给我的。如果不是我，他也不至于如此。”

“不，殿下。”宋清哽咽道：“我并非责怪您，我……”她说着又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只是……不该是……这样的。”

黎王站起，背对着她，是长久的沉默。整个屋子里只有宋清低低的啜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宋清的哭声停了，心绪也勉强恢复镇静。屋子里很暖，但她觉得冷，脸颊是凉的。她嗓音沙哑地问道：“是谁做的？”

“后宫的邓宝林让人送来的。她的孩子生下来就死了，数月来痛苦不已，从宫外找了算命的，说是他孩子命中属水，被属火的孩子冲撞，所以没了性命。而我，名字里带了火，生辰也属火，她便算在我头上，找人送汤来报复我。”

“殿下信么？”

黎王沉声道：“我不信。算命的被人杀了，送汤的下人和邓宝林都被父皇杀了，但我总觉得，事情不止于此。如果真要报复我，直接下剧毒不是更好，何须下蛊来拖延我的性命？可是这一切只有怀疑，没有证据。”

“此事有谁知道？”

“宫内宫外许多人都知道那晚我被邓宝林的汤毒害，捡回了一条命。但知道受害者是林宣的只有父皇、几位太医以及我的近身侍卫。林宣喝下汤后因疼痛昏倒前，特地提醒我告诉旁人是黎王中毒，父皇后来也是严命知情者如此说，违者诛灭九族。若有幕后主使者，知道是我中蛊毒后，必然觉得心愿达成，不必再费周折，否则，迟早还会有下一次。”

是的，主使着达成了心愿，黎王保住了性命，只有林宣被牺牲。但是他的阿姐不知道，他的父亲也不知道，都觉得他顽劣不堪，不堪教导。可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生命没有多久了，所谓的正道又有何意义？

当初，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皇宫？他离开了皇宫，又跟着父亲去西疆，见到了战火纷飞，鲜血满地，觉得生命脆弱不堪，而自己本身，就已经陷入深渊。也许，他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决定放纵自己，随心所欲的吧……

这一刻，宋清彻底明白了林宣，明白了他所说的“图个高兴”并不是信口胡诌，而是最真实的期望。可是林宣，他明明可以告诉自己的家人，这样他会活得更好一些，但是他没有。他宁愿自己守着这个秘密，直到死亡的来临。若非今天自己来找黎王，她也会被蒙在鼓里。

林宣，必须活着。这样的念头，无比强烈。她忽然站起来，看着黎王，道：“宋清记得，大周朝南面，百越之地，多瘴气沼泽，善……养蛊。这蛊，是否会来自南面？”在书里番外篇，七皇子被杀，楚扬和宋知淑的孩子继位，南安王旧部找人下蛊给楚扬，最后是女主救了楚扬，那副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支持不住，终于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黎王道：“我派去的人，去过百越，并无所获。不过听说那里的蛊，必有下蛊人引导才会作用，而像林宣体内，每晚定时发作，数年不断，还不曾见过。”

“那南安王呢？”宋清大胆地追问道，心跳加快。

黎王猛然抬眼看她，眼中闪过惊讶的光。他沉声道：“林宣对你可真是交心，连这等朝廷之事都告诉你。宋小姐，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是这话出了这间书房，就不要对外人说了。”他顿了下，似是下了决心一般，“我派人去请他帮忙寻找过，他也送了几位大夫过来。大夫诊脉时，林宣替我去了，几位大夫也都是束手无策。至于他的住地，我的人暗中去过，那里严防死守，非心腹不能接近。而明面盘问，更是行不通。”

是了，无法潜入，而明面上查问南安王更不可能。那可是南安王，执掌南方军权的南安王。若是稍有不慎，引起南安王不满，恐怕会军心动荡。若是黎王命在旦夕，皇上还有可能想法子盘问南安王，可换做林宣……即便黎王敢，皇上又怎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怀疑去盘问南安王？

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宋清坐在椅子上，心坠入到谷底，身体异常沉重，连起来的力气似乎都没了。是啊，她如何在没有明确证据的前提下去要皇上盘问一个手握重权的南安王呢？

不，不能，他必须活着。那怎么救他？宋清仔细回想着书里的细节，试图找到一点线索。唯一的希望就在番外楚扬中蛊毒那一篇。楚扬那时受了伤，又被人下蛊毒，性命危在旦夕。那蛊毒的名字叫……

“益寿延年。”黎王忽道：“认出那蛊是百虫蛊的游医说，那蛊还有另一个名字，叫益寿延年。重伤者若中蛊，性命垂危，健康者若中蛊，便患顽疾，每夜疼痛，直到死亡。”说道此处，他悲哀地叹道：“一个害人的蛊毒，竟然有名字，真是讽刺极了。”

宋清怔住。益寿延年？这正是书里楚扬被下的蛊毒！这能解！她可以救他！虽然……会有点疼，但是没关系，只要能救人，受点疼算什么。

她忽地起身，眼里闪出光来，掩住内心的激动，努力保持镇静，“殿下，我想起来一事。我母家乃江南秦氏，地处南方。母亲有一友人，年轻时去过百越之地，得了些珍稀药草回来，送了一点给我母亲，据说有解毒之效，或许可以一试。”

“珍惜药草？”黎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半是喜悦半是怀疑，“百越之地，能进入已是不易，如何能弄到珍稀药草？”

“他医术过人，救了人，被带进去治瘟疫的。后来，那些人为了感谢他，特地允许他带药草回去。”

“那他现在何处？”黎王着急地问道。

“他因意外早已故去了，不过送予我母亲的药草还在，现下就在我屋里。其入药之法，我母亲故去前写下来留给了我。因不能外传，所以不能拿来给殿下。百越的药草，想必对解蛊毒有些用处。殿下若信我，我在府中熬好药送来，殿下让人看过后再给林宣，可好？”

听到那人故去后，黎王甚是失望，但得知宋清有珍稀药草并知晓入药之法，他又获得了希望，即便这希望未必能如愿，但只要有希望，便是好的，总比没有头绪的好。

黎王问起那药草的名字，宋清借口说不能外传，黎王也再没有追问。他相信宋清是希望林宣好起来的。于是他点点头，将全部希望放在宋清身上，“那就有劳宋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