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夫到绮兰院时，宋清刚睡醒。一睁眼，就听到院子外面罗嬷嬷的声音，说是宋老夫人要吴大夫给她问诊。宋清起了疑心。她最近并没有在宋老夫人面前表现出身体不适，自认为掩饰的很好，好端端的，宋老夫人怎么会要吴大夫给她诊脉？只怕是王曼云或者宋知淑又在宋老夫人面前嚼舌根了。

吴大夫是专给宋老夫人照看身体的，鲜少给别人问诊。罗嬷嬷解释为宋老夫人觉得宋清身子弱，要问诊看看，实际上就是试探。

宋清不喜欢这种试探。但她没法拒绝，否则更显得心里有鬼。她不动声色地起身穿衣，让朱朱出门领人进院子。

一番洗漱后，宋清含笑走出内室，问过宋老夫人安好，客套几句后便很自觉地接受吴大夫的望闻问切。

“大小姐最近可有什么不适？”

“尚可，就是有时感到些许疲累，晚上爱做梦。”宋清老实道。这句话倒是真话，自从上次目睹景王杀人，宋清连着好几晚都做噩梦。

问过话，看过脸色和舌苔，吴大夫开始诊脉。宋清将右手腕伸出来，并无任何心虚的表情。

吴大夫诊完右手的脉，又道：“劳烦大小姐，换一下左手。”

宋清很听话地将左手腕露出来，疑惑地说道：“我听说把脉是男左女右，我是女子，也需要诊左手的脉？”

闻言，吴大夫淡笑着解释道：“并非如此。左右手看的是不同脏腑，而非男女。若无特定病情，左右手均要诊脉。”

“嗯。”学到了，宋清默默感叹。

左右手都看过后，吴大夫对她道：“大小姐还年轻，身子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气血有亏，略为多思。我待会开个几味药，您吃着补补。平日遇到烦心事，还请多多宽心，想开些。”

“谢谢吴大夫，只是我这月事都过去十几天了，怎会气血有亏？”宋清诧异道。

“这不是什么大病，也算常见，平日里膳食单一、睡眠不足、少动，或者耗费体力过多、多思多虑，种种都会导致气血有亏。依大小姐的境况，应是睡眠不足以及多思多虑所致。”吴大夫认真地解释道。

“那我月事之后，没吃补血的东西，是否也与这有关？”

“也有一定的缘故。”

吴大夫去延寿堂回了话。不待思思买药，宋老夫人已派人送了一大堆补气血的药来。用食物补血哪有宋老夫人那里的药见效快，宋清高兴地让思思收下。

照例熬完药送去齐珠华府上，宋清去延寿堂陪宋老夫人用午膳。她一进门，宋老夫人亲切地注视着她，只是这亲切中透着难言的疏离。

“怎么了？”宋清坐下，给宋老夫人夹菜，恭敬道：“祖母有事？”

宋老夫人声音有点僵硬，“没什么，早上送去的药，按时吃着，多补补。”

“谢谢祖母。”宋老夫人有事瞒着她，却又不愿意跟她讲，宋清感到别扭，吃饭时也显得有些沉默。

宋清每日按时吃药，面色渐渐红润了一些，晚上也不再做噩梦，这倒是好事。但不知为何，每次同宋老夫人用饭，她的反应都有些奇怪，总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疏离感。宋清旁敲侧击地问过宋老夫人和宋嬷嬷，二人都只说是她多心。

她暂时将疑虑放下，继续熬药。至少现在，王曼云和宋知淑没有想杀她，她还好好活着，她也要林宣活着。没有什么比得上性命。

她提着食盒到齐珠华府上，碰见了多日未见的乌承年。乌承年正在教齐珠华射箭。齐珠华中等偏高身量，乌承年是个十足的高个，比齐珠华高出一个头来。他将齐珠华圈在怀里，手圈着她的手拉开弓箭，明明是威严的将军，面对齐珠华时脸上是温柔的，还有少年人才有的无措。齐珠华站在他身前，靠的很近，很是小鸟依人，似乎还有点娇羞。

又被喂一嘴的狗粮，宋清吐槽，心里又止不住地羡慕。为什么林宣从没有想过教她射箭，骑马，武功什么的？说好的保护她，就是让她先待在府里不要和他见面么？送了这些天的药，人也见不到，属实有点卑微了。

乌承年先看到了她，赶紧松开手，和齐珠华拉开一点距离，对着宋清抱拳行礼，“卑职见过宋小姐。”

“将军多礼了。”宋清笑笑。

齐珠华走来，拉着宋清往屋里走，边走边道：“跟他说了见你不要这么多礼，他也不听。”

“将军有官职在身，哪有我们这么自由？”

经过乌承年身边时，齐珠华不忘嘱咐一句，“你别走，等我一会儿。”

乌承年点点头，“嗯”了一声，站在原地不动了。宋清觉得这人挺有意思，说不走就不动了……

屋里，黎王府的人在等着，收药后从后院翻墙离开了。宋清提着空盒子和齐珠华说了会儿话，本着不当电灯泡的原则赶紧撤了。

安顺侯府后门，一袭石青流花袍子的人站在那里，温雅亲和，和楚扬有几分相像。宋清走近前去，发现是卫安。许久未见，卫安多了些胡茬，脸上有种难以掩盖的疲惫。自从宋清亲口拒绝了婚事，威远伯府又知晓了她的身世，就算卫安再有心意，他们已没有可能，也没有再见的必要了。他今日忽然过来，宋清觉得奇怪。

他见宋清来了，脸色动容，忙快走几步，走到宋清面前，却又不敢离她太近。他和宋清保持着一点距离，扯了扯袍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宋小姐，多日不见，你可安好？”

“一切都好，卫公子今日来是？”

“对不住……”他慢慢道：“父母不让我来见你，将我关在府里，所以我好些日子没来见你，东西也送不过来。”

原来如此。宋清自己都没当一回事，卫安倒是往心里去了。她微笑道：“卫公子，没事的，我不在意这些。我当你是朋友，不必总是送礼。你若总是送，我院子穷，怕是还不起了。”

宋清开玩笑地回答，拒绝了他的好意。卫安意识到这些，眼底黯淡一些。他顿了顿，嚅动着嘴唇，又道：“其实，还有我自己的缘故。我……知道了你的身世，心里觉得荒诞，不知道如何来见你。所以……父母的确是将我关在府里，但是也有我自己的顺从在里面。我……很抱歉。”

宋清嘴角一僵。别人知道她的身世是一回事，介意是一回事，可当着她的面说出来是又是另一回事了。就算宋清再大度，也不能完全没有情绪。她尴尬地站在原地，不是很想说话。她努力维持着温和的微笑，慢吞吞地道：“既如此，今日怎么又来了？”

“我想明白了。身世是身世，你是你。我很难相信那是真的，不过无论如何，都与你无关。我在意的是宋小姐。如果宋小姐愿意，我想与你成婚。如果宋小姐不愿意，我也想与宋小姐做朋友。”

卫安说这些话的语气十分真诚，宋清承认她被感动了。他完全不掩饰他内心的介意，将那些介意和愧疚都剖析给宋清看，甚至在明知她身世不堪的情况下还依然愿意成婚。这样的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多谢卫公子的信任。宋清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很高兴。”说这句话的时候，宋清总觉得自己有点……茶？

似乎早料到这样的结果，卫安眼里也并没有多少惊讶。甚至听到宋清说高兴和他做朋友，他反倒好像心情还不错，眼里亮亮的，“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

“曾经介意你的身世？”

宋清笑了笑，“世家清名，宋清理解。卫公子这般直言，倒让宋清佩服。普天之下，像公子这样坦率真诚的，恐怕也没多少人。”

“谢谢宋小姐。你不怪我，我很高兴。”他眼里闪出光来，从身后摸出一本诗集，说是某个大师的。

宋清瞧着他期待的模样，心中虽不忍，还是狠下心拒绝了，直言道：“卫公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对你来说，是生活，但宋清来说，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当日永兴山庄，我作诗词，弹琵琶，是被人推出去的。很遗憾，我并非您的知音。”

卫安愣了愣，眼里的光灭了下来。他仔细回忆，当日情形的确如宋清所说。他在意的是那个作诗的宋清，弹琵琶的宋清。那如果那个不是真正的宋清呢？

他想不明白，觉得迷茫却还是非常温柔地跟宋清说话，就像方才见到她一样，“宋小姐说的，我一时半会想不清楚。但是，我愿意和宋小姐做朋友的。”

虽然和楚扬有点像，但卫安属实比楚扬真诚多了，敢于直面并且告诉宋清自己内心的想法。这一点，宋清很敬佩。即便没法有男女之情，当朋友也算她赚了。

齐珠华戳着她的额头，说她傻，“林宣虽好，但他是林国公府的人，再避着，以后也少不了要卷到朝廷争斗中去。可卫安不一样，他父亲并非重臣，他又是三公子，远离朝廷。威远伯府家底丰厚，威远伯夫人最爱这个儿子，你嫁过去，少不了福气。就算威远伯夫人对你哪里不满，卫安总是在意你的，他是有主意的人……”

“看来我是没福气了……”宋清摇摇头，装模作样地叹气，在齐珠华的絮絮叨叨中不为所动。忽然，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齐珠华拿林宣和卫安比……“你为什么要提林宣？”

齐珠华白了她一眼，“我什么没见过。好几次你莫名其妙地提到了林宣，你自己没发现么？”

“有吗？”宋清摸了摸耳朵，有点心虚。

“他哥哥守卫西疆，姐姐又和黎王两情相悦。他再避着，也不可能真做富贵公子。有真心是好事，但有时真心不是全部，你多为自己想想。”齐珠华语重心长地说道。

齐珠华说的是实话，但宋清心底还是免不了有点别扭。她故作轻松地问道：“那华姐姐呢？为什么和乌将军在一起？没有和哪个富贵公子？”

齐珠华被问住了。是啊，她为什么要和一个将军在一起，和富贵公子逍遥一生不是很好么？她自己尚且看重真心，又如何要宋清去权衡利弊呢？

“华姐姐说的是。真心不是全部，但若是没有真心强在一起，只怕也不会高兴。”

宋清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轻松。可齐珠华不知怎地，脸色一变，眉头紧锁，沉默须臾后才恢复平静，斜了她一眼，“你既然都清楚，我也不再多说了。”她转身从匣子里拿出一个瓷瓶递给宋清，“他让我给你的，说你身上有伤，涂点这个金疮药，会好的快一些。你身上有什么伤？怎么都没告诉我？”

他，指的是乌承年。宋清脸色微变，“他怎么知道我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