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曼云脸色惨白，眼睁睁地看着张嬷嬷说完了全部。她知道，秦家人在这里，林宣在这里，张嬷嬷真要说什么，她拦不住，也无法反驳。因为的确是她做的。她的脸上渗出冷汗，却还是硬声道：“我没有。”

然而没有人理她，连宋知文也没有。红袖早被人拖下去了，院里一片死寂。王曼云听着偶尔响起的风声，忽然觉得如坠冰窟。

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张嬷嬷已经累极了。她喘着气，仰头看向宋清，“大小姐，我要说的，都在这里了，你可记得红袖。”她说着，凄惨地笑了下。真是可笑，她跟了王曼云一辈子，最后竟让宋清来照顾她的女儿。可是没办法，她没有可以依托的人了，也就这个被她欺压多年的小姑娘可以相信。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秦老太爷喃喃道：“她是好孩子。”他豁然抬眼瞪着王曼云，怒声道“你个毒妇！”便扑过去打她。

宋知文要拦，被秦永拦住，二人很快扭打在一起。王曼云被秦老太爷扇了一耳光，登时尖叫起来，反手去打秦老太爷。秦老太爷身子骨不好，但此刻却像换了个人一样，满脸通红，有着无穷的力气，去扯王曼云的头发、去扇她的脸、去打她。往日里十分端庄的几人，此刻都没了风度，扭打着，怒骂着，是最为荒诞的一出戏剧。他们原本是秦家，一转眼就变成了仇敌，分外眼红。刺耳的咒骂声，在死寂的院落中分外鲜明。

宋知淑急了，喊丫鬟过去拉，丫鬟畏畏缩缩地站着，不敢前去。她挣脱楚扬的怀抱，想要过去帮母亲，却被宋长明拦住。

“站住！”她从未听到过父亲用这样怒不可遏的语气和她说话，整个人都被吓住，呆在原地，不敢动弹。楚扬拉住她的胳膊，站在她身边，抚了抚她的背，小声道：“你救不了王夫人。”

宋知淑不可置信地看着宋长明，眼眶便湿了。

再没有人阻止，没有人开口，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这样的真相太讽刺，太可笑。这么多年来的当家主母居然是构陷秦夫人与人私通、间接害死秦夫人的凶手，那便意味着安顺侯被凶手瞒了整整十九年。

整整十九年啊，宋长明被人蒙在鼓里，厌恶极了秦氏。是那样浓烈的厌恶让他心安理得地利用秦家，厌恶着宋清。宋长明是那样讨厌欺骗的人，而自己的枕边人却欺骗了自己这么多年。这一刻，他心里的许多东西轰然倒塌，这些年里的厌恶和纵容都变得十分可笑。还有宋清，如果这些都是真相，那便意味着宋清是他的亲生女儿，他的嫡长女。可是自己这些年来，从未有一日好好对待过她……

秦老太爷忽然呼吸急促，双手发抖。王曼云立时推了一把，秦老太爷连退几步，马上就要倒下。宋清迅速冲上前眼疾手快地扶住秦老太爷坐在地上，叫住秦永。秦永忙推开宋知文，从身上拿出一枚药丸喂了秦老太爷服下，又抚着胸口给他顺气。

宋清脸上的焦急蓦地刺痛了宋长明。如果是自己，宋清也会那样着急么？这答案，他心知肚明。他心里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不该是这样子的，不该是这样子的。他面色近乎狰狞，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王曼云！”

王曼云推开宋知文，走过来拉着宋长明的手，流着泪道：“侯爷，我没有，都是张奉……”

啪！

一个耳光落在王曼云的脸上。王曼云身子一斜，猝然倒在地上。手肘和膝盖擦过地面，火辣辣地疼。她咬着嘴唇，倔强地不让眼泪流出更多。宋知文蹲下身要扶起她，被她推开。

“事到如今，你还在骗我！”宋长明气得浑身发抖，“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王曼云转过来脸来，一双带泪的眼睛盯着宋长明，似乎是知道再无转圜余地，凄楚地笑了一下，再开口时便厉声道：“是她夺了我的位子。你答应过要娶我，可凭什么她成了侯爷夫人，我却成了姨娘？！”

“荒谬！是你自己三番五次妄想做世子妃，我不过酒后失言应了一句，你便当真？！”宋长明怒目而视，啐道：“你一个县丞之女，下贱东西，也配当世子妃，配做侯府正妻？！”

“下贱？”王曼云冷笑，“侯爷嫌我下贱，可还不是被我这个下贱的人瞒了这么多年！秦蓁倒是高贵，可还不是背着与人私通的名头自裁了！实话告诉您，我这么做，并不后悔！我这个下贱的人，享了十九年的荣华富贵，我的一双儿女各有所成，我值得很！可秦蓁的女儿，与你离心，自请出府，连个依靠也没有。这场仗，到底还是我赢了。”

“毒妇，你这个毒妇！”宋长明心中怒火熊熊，灼伤了他的五脏六腑。他一脚踢开了宋知文，下一脚便踩在了王曼云的小腹上，不顾一切地踢着她，踩着她，在发泄着所有的怒气。似乎只要这样，他就是无辜的。是王曼云，都是王曼云害他，跟他没有关系。秦蓁的死，都是王曼云害的。

宋知文被伤及几脚，跪了下来，为王曼云求情。宋知淑也跟着跪下。然而没用。宋长明失去了理智，似乎变了个人一样，暴怒又疯狂。

不知过了多久，宋长明终于停了下来，此时的王曼云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宋长明无视宋知文和宋知淑的请求，咬牙切齿地吩咐道：“废了王曼云侧妻之位，送去庄上。我要她下半辈子一直做粗活，直到死。”

王曼云面如死灰，身上沾满了土，淤青和血迹遍布，钗环掉了一地。

“还有，”宋长明指着宋知文和宋知淑，厉声道：“今日起，此人便和你们没有关系了。你们若是再敢提起她，再敢私下里去见她，就别怪我不念父子之情了！”

“不！”王曼云凄厉地哭喊道：“侯爷，你不能这样，他们是我的孩子啊！你不能，你不能……”她一边喊着，一边往前爬去，可是还没有触及到宋知文和宋知淑，就被宋长明踩住了手背，狠狠踹了一下。

“有你这样的母亲，是他们的耻辱！”宋长明怒道，吩咐管家道：“还不快找人拖走！”

“是，是，是。”管家如梦初醒，赶紧唤来几个力气大的嬷嬷将王曼云往外拖。王曼云见求宋长明不成，又朝着宋知文和宋知淑喊道：“知文！知淑！”

然而宋知文和宋知淑跪在地上，不敢回话。他们知道，父亲是铁了心的。王曼云见他们如此，眼底流露出绝望，崩溃地大哭起来，“我都是为了你们，为了你们啊！”

嬷嬷们使了力气，制住王曼云胡乱扑腾的手，拖着她往外走。那哭声越来越远，很快便消失不见了。秦老太爷心里痛快无比，却不愿就此放过王曼云，缓缓站起身来，盯着王曼云离去的方向，眼里浮现出厉色。

宋长明又怒又恨，沉默了许久。望着满院的人，他几乎神思混乱，感到深深的疲惫。今日这出戏，唱得实在是太久了。他阴狠着脸，“张嬷嬷，杖毙！朱宁，四十棍，逐出府去！闫路……”

“侯爷，”林宣面无表情，“这么说不太妥当，可是我得提醒您。闫路已经没有了，这里只有龙威镖局的镖头龙四。侯爷现在无权处置他。”

“好，好，好。”宋长明咬牙道：“林千总果真尽职尽责。龙四，那你走吧！好好做你的镖头去！”

龙四低着头，肩膀微微地颤抖。他抬起脸来，视线没有焦点，脸上是视死如归的漠然，“龙四也好，闫路也好，都是罪孽深重，无可辩驳，只求您看在我今日说出真相的份上，放过我的儿子，善待他，一定要……善待他。”

“龙四！”宋清慌忙喊出声，却已经来不及。龙四的嘴角留下血来，几乎是黑色的。林宣迅速抬手号脉，神思凝重地对宋清摇摇头，“他服毒了。”

宋清的心坠入谷底，浑身冰凉。她手无足措地抬手，想去抹掉龙四的血，可是没有胆量。那鲜血太重，刺痛了她的眼睛。她颤声问他，“为什么？”

“放过龙彦，善待他……”龙四说完这句，便闭上眼睛，倒在了地上。

宋清心中阵阵生寒，连呼吸都没了力气。她恨龙四，但是她答应过龙彦，护龙四一条性命。如今，她要怎么，怎么给他交代？

宋知文忽然站了起来，沉声道：“你似乎对龙四很在意，你们有什么交易？我一直觉得奇怪，龙四既然害怕见到王氏，为何还敢来侯府，如今看来，是受了你的指使，是不是？”

“是又如何！”宋清愤怒地大声道：“难道他方才说的不是事实？！王氏如此行径，你身为他的儿子，非但没有半分怜悯和愧疚，反倒来质问我？到底是何居心？你想证明什么？证明一切是我授意龙四说的，好为你母亲翻案，难道当年诬我母亲清白，害我母亲自裁，害我受苦多年的人，是我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