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宋清睁开眼，看着张胡子变幻莫测的眼神。

“你倒是睡得着。”张胡子凉凉道，说完去喊人打水进来洗脸。

宋清等他洗完脸后，主动递上布巾，“我想出去转转，待在这里太闷了。”

张胡子接过布巾，囫囵擦了脸，“不可能。”

“我不会跑的，我也跑不出去。你若是不放心，派个人跟着我就好。”宋清道：“我昨日被关了一天，真的很闷。”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若是这里呆不惯，地牢里有的是地方。”张胡子将布巾丢在水里，瞥了她一眼，冷声道：“别在我眼前耍花招。”

正说着，两个男人敲门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打量着她，眼中露出玩味的企图，而他旁边那个高个子却连一眼都不曾看宋清，径直走到张胡子面前，抱拳道：“大当家，又上来人了。”

“这次是谁？”张胡子耻笑道：“一个接一个的，这山上到底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他们这样找？”

“谁知道呢？”那人道：“不过这次这人可不同，是生尘庄的人。”

难道是周良？宋清心中一凛。

“生尘庄？”张胡子仿佛想到了什么，沉下脸来，“来寻仇了？”

“多半是，那小子……”这人说着忽然注意到身旁矮个子在打量宋清，抬手拍了他一把，“王九！做什么？大当家在呢！”

“这姑娘长得真好看，比镇子里的姑娘都好看。”王九抬手摸着下巴，眼里的欲望昭然若揭。他转头对张胡子道：“大当家，这姑娘用完后就送给我吧！我家里那个凶的很，正好换个温柔的。”

“也就看着温柔。”张胡子不置可否，道：“六子，继续说。”

张六继续说道：“那小子一直喊着要见大当家，还要杀了大当家，被人断了几根骨头还在硬撑着。”

“杀我？五年来都没见他，如今倒是有血性了？走，去看看，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杀？”张胡子说着往门外走去。张六和王九两人随后跟上。

五年前……几乎确认是周良无疑了。宋清心中涌起深深的担忧。

走到门外后，张六低声道：“大当家，带上这个姑娘吧。她是秦家人，周良又素来心软。带上他，兴许能吐出什么来。难道大当家真相信周良这次是只为寻仇？若真是寻仇，他这五年间为何不来？而且，我听说生尘庄下所有大夫和伙计都在找一种花，但是似乎一直没有下落。”

张胡子怀疑道：“你是说我们这里可能会有他们想要的花？”

张六点点头，“极有可能。否则朝廷的人为何一直派人上山，而不是直接调兵？”

张胡子深思须臾，渐渐明白了什么，指着宋清道：“跟上来。别想着跑，否则你这双腿就别想要了。”

宋清咬着牙，低头跟了上去。张六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认识周良吧？”

“认识。”宋清自知瞒不过，便老实说了，“他是少庄主，我见过他。”

“所以他们在找什么？”张六盯着她，目光沉沉。

这话问的巧妙，已经默认她是知道内情的，所以只问在找什么。宋清装作很认真地模样想了想，“好像是一种药草。他们庄子有个老先生病了，要一种很珍稀的药草，才能治，他们都找了好久了。”

“先生？”张六听完，轻蔑一笑，“原来是他病了？怪不得所有人都在找药草。要我说还治什么，任他死了完了。”

“周良才不是这种人。”宋清愤然辩解道：“他是个好人。”

这样略微激动的辩解印证了她方才的话，的确是先生病了。张六这下才算信了她的话，不再追问。

宋清跟着三人，一面细看远近的草木，一面听他们说话，渐渐发觉这个张六比张胡子更为聪明，是个难对付的人。然而更难的地方在于，她这一路上都小心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却并没有发现七叶兰铃。

到底会是在哪里？如果她真的将七叶兰铃的事情和盘托出，这帮人到底会不会帮忙找？拐过几个弯，她站在山坡上，向远处眺望，能看见东南河堤。此刻，那里已是断壁残垣，徒留一片狼藉。她停下脚步，一脸痛心。

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转过头来。张胡子问她，“你又想做什么？”

宋清指着东南河堤的方向，叹息道：“那里塌了，死了很多人。”

张胡子不但没有惊讶，反而似乎大仇得报一般痛快地笑了一下，“死就死了，与我何干？”

“如果他们来得及逃到山上，也许就能躲过一劫了。”

“那我也只会将他们扔下去。”张胡子狠狠道：“生死有命，该死的人，就不要苟活着。”

宋清没再说什么。她明白了，张胡子是不会救人的。这种人心里有种强烈的反社会人格。按他的想法，就算这天下人都死绝了也不关他的事。

几人走过长长的山路，来到一处地牢中。外面明亮的阳光灼灼生辉，地牢中则是一片昏暗。张六执着火把走在前头，张胡子紧随其后。宋清和王九走在最后面。

走过一处拐角时，张六和张胡子的身影刚消失，宋清的背上忽然一凉。

一只大手摸了上来。像蛇一般在她身上游移。

她的心中愤怒，然而身体比思想反应更快。她抬手打了过去，在王九的脸上落下一个响亮的耳光。

王九方才迷离的眼神骤然变冷，抓着她的脖颈就往石壁上按去。宋清痛呼出声，脊背硌在石头上，擦破了皮肤，连骨头都疼起来。

“臭娘们，你敢……”

“王九！”张胡子阴沉着脸出现，不悦地道：“松开，别犯浑。”

“大哥！就是一个姑娘，怎么就不能要了？难道大哥还想做正人君子不成？”王九不明白，也不愿接受，对张六的眼色熟视无睹。

“三弟！”张六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按下，“都说了，是跟朝廷有关的姑娘，别动她。好不容易过了这么些年的安生日子，别为一个姑娘真把朝廷惹急了。”

王九终于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宋清干咳几声，忍着后背和骨头的疼痛继续跟着他们走，幸好这一次是王九执着火把走在最前面。过拐角后，很快便来到了地牢。似乎是很久不曾用过的地牢了，这里到处都是腐朽的味道。关着的人不多，约莫十几个，其中有几个似乎在军队中见过，想来是朝廷的人。此时此刻，他们褪去军服，穿着山匪的衣裳，却是血迹斑斑，皮肉往外翻着，看着触目惊心。

若不是为了七叶兰铃，他们本不必偷偷潜入上山，本可以光明正大地剿匪。感叹的同时，宋清也浮起疑问，为什么林宣不直接剿匪？大约是怕不小心毁了七叶兰铃吧。

当看到周良时，宋清整个人顿住，身体几乎动弹不得，连喉咙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与前面那十几个军营出身的人相比，周良受伤最重。前者还是因为偷潜上山而遭致关押拷打，而后者，仿佛是因为私人恩怨一般被狠狠折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直冲脑门，令人几欲作呕。他趴在地上，身体微弱地起伏着，仿佛失去了大半生机，和当时在庄上争论的模样判若两人。衣裳成了破布，一缕一缕地挂在身上，遍布着触目惊心的红色，而那些露出的皮肉上，同样是累累伤痕，有淤青、烫伤和刀伤。

每一处伤口都在告诉宋清，他曾经遭受过怎样的折磨。在这一刻，山匪的残忍血淋淋地昭示着。不是绑架，不是欺辱，而是赤裸裸的毒打。这些，才是他们本来的面目。包括方才制止暴行的张胡子。宋清攥紧双手，那点因张胡子出手而生出的为数不多的感动荡然无存。

“听说你要见我？”隔着牢门，张胡子轻蔑地道：“少庄主。”

周良身子动了一下。他艰难地呼吸着，睁开眼睛，在一片血雾蒙蒙的视野中终于看清了来人。转瞬间，那方才了无生气的眼中迸发中强烈的恨意。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扶着草堆，慢慢站起身，颤颤巍巍地靠着墙站直了身子。他喘着气，按着墙面，终于说出话来，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当然，我说过，我总有一日要来找你报仇的。”

张胡子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听说你武功长进了些，可你还不是被关在这里？报仇？我看下辈子吧。”

“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一日，总有那一天。”周良笑了一下，嘴角凝结着干涸的血迹，“不是有句话说的好么，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说什么呢？！”王九怒喊着让人打开牢门，走进去冲着周良的小腹就是一脚。

然而却扑了空。在他抬脚的那一瞬间，宋清扑过去，拉开了周良。周良身形不稳，朝着地上倒下去，而宋清被他带着也摔下去。

“死娘们你干什么？！”王九怒骂道，想要踢宋清一脚，但奈何张胡子和张六都看着，他并不能发作。他不明白一个姑娘有多大的用处，但他不愿意因为一个姑娘和自己的大哥二哥闹翻。

“你干什么？！”宋清倒在地上，胳膊被周良压着一时起不来，索性就这么躺着跟王九对骂，“你除了欺负我，就会欺负一个根本无法对抗你的人么？！”

王九被她这么骂了一句，偏偏还发作不得，否则不仅得罪大哥二哥，还更显自己欺负弱小。他心中不忿，动不了手，嘴里却是不停，对着宋清骂骂咧咧的，都是些难听的话。

宋清仿佛没有听到，也不理他，而是艰难地从周良身下抽出被压着的胳膊，而后颤着手试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活着。她庆幸着，说话声音也带了些微微的哭腔，努力扶起他半靠着草堆，凑近脑袋问道：“阿良哥，你怎么样？”

张胡子和张六同时挑眉一愣，敏感地察觉到这其中的暧昧气息。众所周知，这周良对于楚姑娘情深厚意，怎么还有这么一出？这个宋清到底是要做什么？

周良动了动睫毛，颤抖着眼皮睁开眼睛，待看清眼前的姑娘时，整个人有一瞬间的怔愣。他咳出一口血，一点血迹溅在宋清的衣裳上，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擦掉，却发现自己手上也都是鲜血。宋清察觉他的意图，将他的手按下轻轻握住，对他摇摇头，凄楚一笑，“无事的阿良哥，你知道，我向来不在意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