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廖沙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要早二十分钟闭店，但他依然这么做了。

刚刚锁好商店的门，他就接到了米莉娅打来的电话，他立刻马不停蹄地启动车子，朝必经之路的墓地驶去。

一路上他心里都在忐忑不安，尽管米莉娅在电话里没说什么，但他的潜意识一直在提醒他，墓地肯定发生了什么，而米莉娅正处于危险之中。

“千万别有事，米莉娅。”谢廖沙一路将车开的飞快，街道两侧刚刚亮起的霓虹灯快速褪去成余光中的残影，被他远远地抛掷身后。

快了，墓地就在眼前。

谢廖沙拐了个急弯，堪堪将车停在墓地边缘。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

他从未见过如此缭绕的雾气，即使是普通人也能看出这里的不寻常了。

米莉娅在雾气中听见了汽车的声音，她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声音的方向迈去，半路上被跑来的谢廖沙一把抱住。

谢廖沙紧张地将她检查了个遍，有些语无伦次：“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妈妈的守护符戴了吗？”

雾气之中他冰蓝色的眼睛泛起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他一边关切地看着米莉娅，一边时不时将目光投向被雾气笼罩的轿车。

身为降神者，谢廖沙比米莉娅更敏锐地觉察到了危险的降临。

他一手将米莉娅搂进怀里，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想要摸他的工具，但他下车的时候太着急了，无论是匕首还是手杖，都被他落在了车里。

没有这些东西，他也没有把握知道雾气里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谢廖沙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一般的鬼魂。

“谢廖沙，车里还有人。”

“我看见了，有一个男人和一的男孩，男人受伤很重。”谢廖沙再次将目光投向轿车，那个雾气中的东西也觉察到他的目光。

夜色已经彻底降临，冷杉树变成了远处张牙舞爪的黑色影子，在冷风中舞动着，甚是恐怖。

气温更冷了，谢廖沙吸着鼻子，在他的视野里，原本在周围飘荡的鬼魂都在迅速远离这个地方，它们如同一群被打扰的群鸟，惊鸿四散。

谢廖沙在鬼魂之中看见了瓦里佳的母亲，浅色眼睛的老妇人站在远处看着他，眼里闪着不明所以的光。

她伸手一指。

米莉娅胸前由奥夫娜亲手制作的护身符项链忽然烫了起来，她下意识的伸手握住项链去，发出轻微的叫声。

“快走。”不等她说话，谢廖沙便带着她快速返回车上。

谢廖沙找出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面朝着墓地的方向用力挥舞了几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护身符热了。”米莉娅望向墓地的方向，惊魂未定。

谢廖沙脸色有些沉重，他叹了口气，没有回答米莉娅的问题。收起匕首，他在车上打了急救电话，说明墓地的车祸，然后迅速开车离开。

奥夫娜和奥列尔早已在家里等待多时。

奥夫娜罕见地重新点起了蜡烛，见米莉娅平安回来，她才终于放心，伸手把蜡烛熄灭了。

印象里母亲很少像这般亲自点燃蜡烛通灵。米莉娅后知后觉地握住胸前的护身符，刚才或许真的很危险。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

奥列尔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看不出什么神情。吃晚饭时他率先打破了餐桌上诡异的宁静：“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可以解释一下吗？”

米莉娅迅速抬起头，刚好和与她正对坐着的谢廖沙对视上。谢廖沙很快垂下眼眸，低声说道：“墓地里……”

“谢廖沙。”奥夫娜出声地制止了谢廖沙继续说下去，“吃你的饭。”

奥列尔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到底是什么？妈妈，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米莉娅再次满怀期待地抬起头，但奥夫娜并没有回答奥列尔的问题，谢廖沙也一直低着头什么都不肯说，餐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晚餐后，奥夫娜将谢廖沙叫进了她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她和同被关在门外的奥列尔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一起回到奥列尔的房间，也关上了门。

米莉娅摸着胸前的护身符项链，向奥列尔讲述了墓地发生的事情。

别尔什塔家的每个孩子都有一个奥夫娜亲手制作的护身符。

米莉娅的护身符是一块漂亮的月光石，用黑色的绳子穿起来，编制成一条项链。石头不算大，大概只有四分之一手掌的大小，她长这么大一天也没有拿下来过。

奥列尔的护身符是黑曜石，谢廖沙的则是一块粉水晶。

谢廖沙很不喜欢那块粉色的石头，他曾不止一次与奥夫娜争辩，男孩子不应该戴粉色的东西，粉色应该给米莉娅才对。

但奥夫娜每次都严词拒绝了。于是叛逆期的谢廖沙开始赌气，将那块粉水晶的护身符藏在他房间不被发现的位置，还义正言辞地宣布：“我已经足够强大了，我自己制作的护身符可以保护好我。”

奥夫娜没说什么，只是每次提起这件事情总是特别的无奈。

听米莉娅讲完今晚的遭遇，奥列尔眉头紧锁：“什么东西会让谢廖沙也感到害怕？”

“我不知道。”米莉娅摇着头，“我听见了一个声音在小声低语，但我听不清，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奥列尔起身，还是在书架上翻着什么。他书架上摆着很多音乐专辑，这些专辑的后面还藏着他从奥夫娜房间偷拿出来的几本笔记。

米莉娅想起来她那本还没看完的《简·爱》。看来从别人房间里偷书也是别尔什塔家族的优良传统之一。

奥列尔翻看着那些米莉娅看不懂的笔记，摇摇头：“也许亲自去看看才能确认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米莉娅想起当时墓地里诡异的白雾，瞬间脊背发凉：“亲自去？”

奥列尔抬起头，眼神坚毅：“是的，就现在。你要一起吗？”

*

米莉娅觉得她一定是疯了，竟然大半夜和奥列尔一起偷偷翻窗出了家门。她本来应该躺在床上睡觉，或者点一盏台灯看那本她不怎么喜欢的《简·爱》。

但是对未知领域的好奇心最终还是冲破了那道安逸的防线，她本质和别尔什塔家的男孩子们没有什么不同，骨子里一样的争强好胜，不甘落后。

奥列尔还偷来了谢廖沙的车钥匙，趁着他还在奥夫娜的房间彻夜长谈，两人悄悄开车溜到了那块墓地。

雾气几乎消散殆尽，撞毁的轿车还在原处，但是车里的人已经被救走，救援人员显然已经来过了。

米莉娅试探地靠近车子几步，护身符毫无反应。

奥列尔则是找了个平坦的地方，直接点起了蜡烛，准备开始做仪式召唤鬼魂。

米莉娅第一次见奥列尔从头到尾的做仪式，他从随身携带的黑色背包里拿了一面小镜子，平整地放在铺开的黑布上面，接着又掏出一把米莉娅从没见过的小刀。

“你这么看着我会害羞的，米莉娅。”奥列尔嘴上这么说，倒是一点没耽误他的功夫活。

一场仪式以他用小刀击碎了那面镜子而结束。米莉娅只觉周围的温度忽然骤降，一股冷风从对面的冷杉树林里吹出来，带着腐烂的叶子沙沙作响。

“他们来了。”奥列尔抬起头，迎向冷风吹来的方向。

他站在米莉娅斜前面，降神者与鬼魂之间的交流是无声的，米莉娅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从侧面看见奥列尔蹙起眉，似乎对结果非常失望。

“他们不肯说。”他向米莉娅解释道，“那个东西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在墓地里踱了几步，捡起一个空了的酒瓶。正是瓦里佳带来又丢在这里的那个，上面标着伏特加的字样。

“是巧合吗？”奥列尔思考了很久才皱眉道，“他们说那个东西是被这个吸引来的。”

米莉娅好奇问道：“鬼魂会感觉到它的味道吗？”

“会的。”奥列尔将空瓶子扔掉，收拾起地上的东西，“但是那个东西不是鬼魂，这一点我很肯定。”

“那是什么？”

“一种……比鬼魂更强大和邪恶的东西。”

他们并没有在墓地待多久，连夜回到了家中，米莉娅在床上躺了很久，听见奥列尔蹑手蹑脚地去谢廖沙的屋里还了钥匙；听见谢廖沙后半夜悄悄回到自己房间；还听见奥夫娜独自一人在走廊上低声叹气。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被隔壁奥列尔房间的声音吵醒了。

米莉娅和奥列尔晚上偷偷去墓地的事情，谢廖沙不知怎么的知道了，他大早上敲着奥列尔的门将他吵醒，门刚一被打开他就冲了进去。

奥列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哥哥推倒在沙发上，他努力睁开还没睡醒的眼睛：“搞什么？”

谢廖沙压低声音狠狠地说道：“谁给你的胆子偷我的车钥匙出去？你去了墓地是不是，我都在你的外套上闻到坟土的味道了！”

奥列尔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干脆眼睛一闭歪头靠在沙发上，一副我就这么干了你爱咋咋地的样子：“哦。”

“你哦个头！别再想找那个玩意，你不知道那有多危险！”谢廖沙气的想直接给奥列尔的脑瓜子来一下，手都抬起来还是忍住了。

同样被吵醒的米莉娅听出事情原委，作为共犯她只好忍着困意起床去解救自家二哥。

她推开门走进去，靠在奥列尔房间的门板上，看着衣冠不整迷迷糊糊的奥列尔，觉得这场景活像他被自己的亲哥刚刚侵.犯完。

“如果你或者奥夫娜肯告诉我们那个是什么东西，我们也不会铤而走险亲自去一趟。”

“米莉娅！”谢廖沙语气极其严肃，“你当时也在场，难道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吗？你竟然还和奥列尔出去？”

他是真的很生气了：“万一你们两个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奥夫娜交代？”

在谢廖沙的低吼声中，奥列尔终于完全清醒了，他伸了个懒腰，歪头看着谢廖沙，挑衅似的散漫语气：“别担心，我们会变成鬼魂回家的，你也还能看见不是吗？”

谢廖沙被气的一时说不出话。

这个家里最理智的就是米莉娅了：“我和奥列尔都带着母亲的护身符。”她指指从奥列尔上衣中滑出来的黑曜石，又看看谢廖沙胸前不知名的石头，“我们有危险的警示，昨天晚上我的护身符没有给我任何提醒。”

“听见了吗？妈妈的好警长。”奥列尔完全赞同米莉娅的话，他理理衣服从沙发上起身，故意撞了一下谢廖沙的肩膀，“所以要么你现在告诉我们那是个什么东西；要么我和米莉娅说不定今晚还要溜出去。”

有自家二哥打头阵，米莉娅在旁边煽风点火：“我们是不是应该打听一下那辆车的信息，看看它的主人现在躺在哪家医院……”

面对站在统一战线的奥列尔和米莉娅，谢廖沙此时就像面对两个熊孩子一样力不从心，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但同时还不忘揶揄奥列尔：“我猜鬼魂们都不愿意告诉你是不是？”

奥列尔边穿衣服边翻了个白眼送给哥哥：“你还记得那辆车的车牌号吗，米莉娅？我记得最后两位是数字6和2……”

“好吧，好吧，我告诉你们！”谢廖沙忍无可忍地大声说道，他转身深吸一口气：“那个东西是一个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