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老元帅过来了，他穿着一身正式却略显过时的西装，眼皮下垂得很厉害，却仍然遮不住眼瞳中的锐利。

他听那位上将汇报几句后，就往谢知一的方向走去。谢知一见状，也站起来，往顾元帅的方向走去。

简而言之，他俩是双向奔赴。

下垂的灯光里，谢知一原本就非常优渥的脸庞被衬得恍如天神。睫毛被染上光晕，棱角也被灯光柔和，少了一分英挺，多了一分清隽。

两人先是握手，一边向休息区走去，一边谈话。由于距离过远，他听不到谈话内容，只觉得顾元帅脸上的笑很勉强，而谢知一唇角都不曾扬起。

他旁若无人地往离两人最近的长条餐桌走去，似乎正在椰蓉球和天鹅泡芙间抉择，实际上正在专心致志地听墙角，由于不敢过于明显，他也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顾元帅：“实际上……您的代价……不值得……”

谢知一：“……干涉那件事……是我……不愿意……”

顾元帅：“……对我们……如果您愿意……提供……”

谢知一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话，老元帅神情大变，蓦的站了起来。

晏系礼又对一旁的草莓塔和双莓半熟芝士起了很浓厚的兴趣，不动声色地移到另一个地方继续听。

但令他失望的是，顾元帅太过于气愤，以至于他直接走了。身后还跟着好几位来参加宴会的军部官员。

除了晏系礼，没有人敢偷听两个位高权重的老狐狸谈话，但还是有很多双眼睛盯着这里，也有很多人看到他们不欢而散。

晏系礼唯恐天下不乱地想道，如果不可以封锁消息的话，估计明天的头条就是这俩人的破事了。

听也听完了，晏系礼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了，准备和邵老爷打个招呼就走了。

晏系礼放下空无一物的瓷盘，刚往前走，就听到后面有人在叫他。

“这位先生——”

这个声线，有亿点点耳熟。他僵硬地转过身，果不其然，人模狗样的谢知一在后面平视着他。

目光之淡定，让晏系礼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容易心跳加速了。

他佯装错愕，锋利的眉眼闪过一丝惊讶，而后恭敬地问道：“尊敬的执政官大人，请问您有什么事？”

谢知一似乎是笑了，说似乎，是因为他没有看到谢知一唇角扬起，但听到他发出了一声气音。

嗤笑也算是笑吧？

他不确定地想道。

谢知一朝他微微颔首，以示礼貌。修长的手指裹着白色手套，上面赫然是一块平平无奇的手表。

“您的东西掉了。”他说。

晏系礼一惊，连忙去摸手腕上的手表，果然不在。还好手表的作用是以一定距离的辐射方式进行的，这使得他就算现在没有戴表，也没有变回原来的样子。

表面上晏系礼尴尬而不失礼貌的一笑：“的确是我的，谢谢您的帮助。也愿伟大的安息之神庇佑您。”

这是联邦一句很平常的问候语，就跟古地球时“愿上帝保佑你”意思没差，只是调换了一个称谓而已。

话落，谢知一就把表递给了他，而后从他身边掠过。

玻璃透彻，星夜闪烁。

他听见谢知一轻声在他耳边说：“您的感谢我欣然接受。但我觉得，需要安息之神庇佑的另有其人。”

“不是吗？”

晏系礼：“！！！”

晏系礼汗毛竖起，心脏怦怦乱跳，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漩涡之中，周身暗不见底的海水拼命吞噬着他，让他难于呼吸无法思考，只得连忙陪笑道：“您说得对！”

大脑宕机，只会这一句。

谢知一面上表情不变，依旧冷淡而严肃，没有再看他一眼，迈着长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他手上的高脚杯盛满了金色的酒液，在手中轻微摇晃着，就像教堂穹顶撒下来的光亮。

但谢知一一口都没有喝，只是近乎把玩地悬在手里，就如同魔鬼用看不见的丝线操控着傀儡。

他收回视线，决定立马回去。

他总是感觉谢知一来这里的目的不会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和顾元帅到哪里谈话不比到公共场合谈话好？说不定这次谈话就是他故意暴露在大众面前的。

其目的让人细思极恐。

他戴好手表，手腕上轻微的重量让他略感心安。晏系礼快步走到邵老爷面前告辞，邵老爷问了他几句后欣然告别。

晏系礼提醒道：“您最好快点离开。”他没有说缘由，邵老爷也没有不识趣地问，只是面上敷衍了几句。

现在离开绝对是不可能的，他费劲心思弄到了这张请柬，宴会才刚刚开始，他不能功亏一篑。

晏系礼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萍水相逢，劝告一句已是尽力。

他出了大门后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在相邻另一栋楼的下面等待着。他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今天发生的事绝对不会是像葬礼一样的“小打小闹”。

他注意到四周有谢知一的保镖。

果不其然，在等了两个多小时后。

那栋富丽堂皇的顶楼，就像嵌在它四周的玻璃一般脆弱地碎裂了。

毫无预料地，碎裂了。

由于高档小区的楼房都不是很高，晏系礼可以清晰地看到高空中粉尘弥漫，在粉尘外围的是玻璃碎渣，它们比完整的时候更为璀璨，割裂的棱角折射着星星的光辉。

那些在楼下的保镖听到声响立马上楼了，黑衣在夜晚快速地移动着。

晏系礼可以模糊地听到一些尖叫声、呜咽声、叫骂声，伴随着尘埃、碎渣、夜风向他袭来。

他也知道，他该走了。

晏系礼小心翼翼地夺过无处不在的小心漂浮机器人和移动摄像头。返回Solitaire，潜入监控室把他离开时的监控换掉。

于是监控内容就变成了，清隽的青年上完洗手间后下楼打车的场景。但画面有些模糊，正好扫描不清楚那辆车的电子车牌。

做完这一切，他又换了张脸，找了条最近的黑街，在一个黑酒吧里约到了一辆车。在把妄图抢劫黑车司机暴打一顿后，顺利靠着司机过硬的技术在小黑巷里面窜回了宿舍。

他在隐蔽的地方变成“宁离”的模样，而后走到宿舍前打开门，里面黑灯瞎火，他还以为水果拼盘们都睡了，一时松了一口气。

打开灯之后，发现周围有三个凝望着他的人。

啪嗒——

晏系礼面无表情地又把灯关了。

再打开。

还是有三个人头在。

三个人头用充满求知欲的目光看着他。

见他不说话，普乐斯率先开口：“你是去见你上回的‘宿敌死对头’？”

晏系礼：“……”

这句话让他怎么答？他能说自己真的去见那玩意儿了，还顺便看着那玩意儿把整个宴会厅都炸了吗？！

晏系礼硬着头皮：“没错。”

程承携：“资深夜生活爱好者？”

晏系礼头皮发麻：“没错。”

三人异口同声：“那你找他干嘛？”

晏系礼佯怒，心里和谢知一说了声抱歉：“我和他谈天说地诗词歌赋把酒言欢不亦乐乎……满意了吧？！”说完为了防止他们再追问直接关上了房门。

水果拼盘们在外面拖着调子：“哦——原来如此——”

晏系礼：“……”

他拆开一瓶营养液，灌了下去。

……

第二天，晏系礼还没起床，就听见外面咋咋呼呼。

“什么？！开学典礼取消了？！”

“是的啊，据说是因为这次开学典礼本来请了执政官阁下来讲话的，结果——”那人尽管压低声音，晏系礼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执政官阁下昨天失踪了。”

他一下子惊醒了，呆呆地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

外面的人继续说：“据说这件事和军部有关系，反正现在都在找执政官阁下。就是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在哪里。”

“由于军部这几年颇为式微，校长一直在找机会和政府的高层接触，这次谢……执政官阁下来参加开学典礼就是校长付出了高昂代价才换来的……现在执政官阁下失踪了，但付出还没有得到回报，所有学校高层延迟了开学典礼时间，但是正常上课。”

另一个人哀嚎一声：“我还以为可以再玩几天呢！结果还是要面对林教官。”

那两人似乎越行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晏系礼估计自己听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反正今天没有开学典礼，自己来这里又不是真的来上学的，于是翻了个身，继续补充精力。

军校不乏高官贵族子弟，能听到这些也不算意外，当然，也或许是政府根本没有封锁这个消息。

目的何如，就不关晏系礼的事了。

日上三竿，他才堪堪起来。

洗漱之后照例灌了一瓶营养液，他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看着空空的营养液瓶发呆。

水果拼盘们估计已经走了，现在就只剩下自己在寝室里了。这几天估计是情绪太过紧绷，以至于他经常因为这个而引发精神污染的进一步侵蚀，于是他决定今天放松一下。

他来到客厅，随手抹开屏幕。他们在里面充了VIP，晏系礼翻了一刻钟，才选定一部经典的高分电影。

《不屑之徒》。

他没有看过，但十几年前电影刚出来时很多人都推荐他去看，据此判断这部电影应该还不错。

他到冰柜里拿了一听碳酸饮料，纸制的吸管插入，他抿了一口，坐回沙发上。

电影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