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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美人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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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北,雪越下越大,气候也越发严寒。

姜芙北上的第十日就染上了风寒,长贵给她熬了几副药,一日日下去仍是不见好。她一路上都晕乎乎的,一行人终于在一个月后的上元节抵达了建安。

姜家并不穷,姜固是酒楼的账房先生,每月都有固定薪资,而丹娘作为安国公夫人的贴身嬷嬷,除每月的例银外,偶尔还能得到一些额外的打赏。

作为忠渝侯府家的嫡次小姐,姜芙每月是能领到月银的。

因此,姜芙从小的生活虽不算富足,倒也从来没窘迫过,甚至比起普通百姓还要稍好些。

忠渝侯府给的那些月银她粗算下来,大概在七十两银左右,够姜家三年的生活开支了。侯府念及她归途辛苦,还另给她补贴了一百两银,是以此时她手上足有一百七十两银。

毕竟是初次见面,见面礼还需安排妥帖,姜芙是懂礼数的。

好在侯府人丁不多,除去她自己,也就祖母、父亲、长姐、长兄、父亲的妾室柔姨,以及柔姨的儿子七人。

七口人,七份礼物,这一百七十两的银钱该是够的,再贵重的礼物她也负担不起了。毕竟送礼心意可以不大,但得有。

长贵告诉她,建安最大的珍宝阁楼叫“美人斋“,整座阁楼共三层。

一楼售卖一些女子时兴的胭脂水粉、头花步摇等,附近还设了几间雅阁,专供女子试妆打扮;

二楼售卖女子服装、玉饰等,附带卖一些男子的饰物,如折扇、玉冠等;

三楼则是珍宝区,非达官贵人不可入场,因此,几乎很少有人知道里间的模样。

以她的财力和身份,自然也只能在一二层转转。

姜芙刚入美人斋,便小小地吃了一惊。

她本以为,这样的地方必定会布置得金碧辉煌、大气磅礴,或厚重古朴。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斋楼的风格却是简约而柔美的。

各类饰物归纳齐整,大堂内仅仅以几张小木桌,几张屏风和几层稍显繁复的淡色锦帘作为装点,窗台上的花瓶里还插了三支寒梅,简约中又别有一番意境。甫一进入,还以为误入了哪家才女的闺房。

姜芙不禁咂舌,这美人斋的主人不愧为前花魁,不仅懂男人,也很懂女人。

她先去一楼给柔姨挑了一支白玉簪。柔姨虽为妾,但到底是长辈,也不好怠慢,美人斋的白玉簪虽亦为贵品,却也在她的规制内,不算逾矩。

随后,姜芙到二楼的男士区给自己的“嫡长兄”挑了一顶青玉冠,给庶弟挑了一把点了金箔的折扇,并给父亲挑了一副兔绒护膝。

传说中和自己弄错了身份的那位“嫡长兄”,虽然按理来说已和侯府毫无关系了,但忠渝侯至今也没对外放出什么消息,她就权当不知道,把该尽的礼数尽了就行。

最让她犯难的是给嫡长姐和祖母的礼物。

按理来说,给家中祖母的礼物定是最为贵重的,然而让姜芙犯难的是,她的嫡长姐是当今咸南皇朝的太子妃,虽辈份小于祖母,身份上却压了一头,给哪边的礼物规制低了,另一边难免会不高兴。

姜芙在琳琅满目的饰品区游走着,目光扫视了一圈,忽然有了主意。

选同等材质,不同样式的饰品不就好了吗!

祖母是家中长辈,不喜小辈礼品的规制压过自己实属正常,但真要收身份品级比她高她一截的太子妃更贵重的礼物,未免也会诚惶诚恐。

而太子妃身份虽高贵,却到底是小辈,若是收到比祖母规制还高的礼品,也会害怕背上不孝的骂名。

因此,同等材质不同的样式的礼品,便是最好的选择!

打定主意后,姜芙挑了一条嵌了红色和田玉的抹额,尔后来到另一边的玉台前,向台上仅剩一根的红玉步摇伸手。

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她一步拿起了木盘里的步摇。

姜芙抬头望过去,这一看,竟将她看呆了。

眼前的男子仙人之姿,侧身而立,自成一景,出尘的模样让姜芙不禁想起诗经《卫风·淇奥》中对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描述。

他如玉一般温润,却又有着仙人般令人不敢亵渎的寒凉。

男子注意到姜芙的目光,凤眸扫过她的芊芊玉手,转过头,露出精致流畅的面容,“余观姑娘穿着,应是高门闺秀,又携卧兔(注1)一顶,护膝一副,此来应是为家中长辈统一购置礼品。”

言毕,他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步摇,沉然道:“此物虽为和田红玉,然并非上品,籽料(注2)部分实则为青玉。且红玉其本身虽贵气,却缺少端庄,赠予家中长辈,实在有失稳妥。”

嚯,还挺懂。

听着男子温玉般的嗓音,姜芙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然思及祖母与长姐身份的死局,一时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强词夺理:“公子所言甚是,然玉的质地虽不够上乘,到底是小辈的一番心意。红玉虽不够端庄,但能得家人的喜爱,礼便送得有了意义。”

她盯着男子手里的步摇,解释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半刻钟前我就相中了此玉,只是手里货物太多,实在拿不下,便下楼让家仆收入了马车,随后就立即上楼了。”

姜芙不算完全说谎,这支红玉步摇确实是她一早就相中的礼物之一,只是当时还在犹豫。

刚拿下给祖母的红玉抹额时,她便想到了与之相配的红玉步摇,也就晚了一步。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扫了一眼她手上其他的礼品,眼神仿佛在说:说好的货物太多给了家仆呢。

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自己手中确实是满满当当的锦盒,根本不像刚下楼卸过货的,姜芙立马明白自己方才撒了个多么拙劣的谎言。

十四五岁的姑娘脸皮薄,一瞬的羞耻感让她白皙的面皮泛起了红晕,伴着额上殷红的花钿,竟有一种惊心动魄又欲语还休的美。

男子看得愣了愣,没有将她的谎言在言语上挑明,只是朝她一揖,道了一声“姑娘,承让了”,拿起步摇便准备离去。

“慢着!”看着步摇离自己远去,姜芙急得大喊了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周围的人纷纷侧目驻足,四周的目光让姜芙的脸更红了。

男子听到声音顿住了脚步,回头亦惊讶地望向她。

姜芙深吸一口气,继续硬着头皮胡编乱造:“公子,其实…其实这支玉兰花步摇,是小女子欲赠予家中长嫂的。”

她低下头,拭了下眼角,低声道:“小女子父亲年迈,门庭式微,家兄更是嗜赌成性,成日在外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家中若非有长嫂操持,恐早就难以为继。而长嫂由于操劳过度,加上心疾难愈,早已…时日无多了。而小女子从小也是多亏了长嫂的照料,才得以在家中苟活至今。”

她假意擦拭着眼角,呜咽道:“家兄赌瘾难戒,家中钱财早已散尽,若非多年来靠着长嫂的嫁妆补贴,家里恐怕早已挨不过这个冬。”

周围的顾客听言,发出一声声扼腕叹息。更有甚者,还愿意慷慨解囊,助她度过难关。

姜芙见目的已然达到,便解释道:“多谢各位的好意。幸得长嫂引荐,小女子去年已在此处谋得了一份替人贴花黄的差事,每月都有补贴,不定期还有各位官家小姐的打赏,钱财方面家中已然无需担心。只是长嫂她…早年唯爱这玉兰,所以...还恳请公子割爱!。”

围观群众听言更是闹成一片,有几位公子看不下去了,朝着那拿着步摇的男子劝解道:“兄台,这位姑娘身世如此凄惨,此刻也只是想在长嫂临终前尽尽孝,你就成全她吧。这样,你将步摇让与这位姑娘,再另挑一支更贵的,我来买单!”

另一外公子也跟着附和:“你将此物让与姑娘,我出双倍的价钱给你!”

“我出三倍!”

“四倍!”

姜芙满意地看着面前的拍卖会现场,转头又看向那位跟自己争步摇的公子,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愧疚和无措。

然而令她惊讶的是,面对群体性的道德绑架,这位公子仍旧是一副谪仙般古井无波的表情,只是微微下敛的嘴角泄露了他此刻的不悦。

其实早在方才见面时,从这位公子对她的一番分析就能看出,这人不仅头脑聪慧,还见微知著,此刻说不定早已洞悉了她的谎言。

无所谓,反正建安这么多人,且侯府门规森严,对女眷出行监管严苛,他们这生大概都不会再见面了,自己只要拿到步摇就成。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男子并没有放手的意思,而是将步摇放进木盒,准备前去结算。

周围的看客见状立马冲上前去准备理论,男子却充耳不闻,拔脚就准备离开。

这时,一名小厮跑上前,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随后,他放下木盒,看了一眼姜芙,对小厮吩咐道:“再打一份,完工后送到我府上。”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姜芙拿起玉台上的木盒,正享受着失而复得的惊喜,旁边的妇人忽然拍了她一下。

妇人看着男子离开的背影,对她摇了摇头,“美人斋的饰品都是定量出售的,一样的款式一经售罄,绝无再造的可能。刚才那位公子却说要重打一份,可见他与美人斋背后的那位,关系不一般呐。”

说罢她还惋惜地摇摇头:“小姑娘以后来美人斋买东西,可就难喽。”

买不买东西无所谓,姜芙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妇人话中的关键点。

美人斋背后的那位,不就是从良后嫁给了某高官的前花魁吗?

她想到了方才那位公子的仙人之姿,又联想起了被禁锢在深院高墙内的红颜绝色,瞬间意识到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背后一阵激灵。

啧,不敢想,不敢想。

作者有话要说:注1: 卧兔:古代妇女抹额形制的一种,用软绵绵的兽皮做成,围在额间,宛如兔子蹲伏;

注2: 籽料:和田次生红玉用的并不是天然的红玉石,红色其实是在青玉或白玉生产籽玉的过程中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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