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书宁住院后生活变得很简单。
作息规律，每天晚上十点睡早上七点起，中午午饭吃食堂，困了就睡，无聊就拿起平板刷喜欢的韩剧，有时偶尔下楼和病友在医院的公园散步。
后来的徐书宁想起这段生活，觉得这也算是她一生中少有的幸福舒心日子。
徐书栩和林湘偶尔会来医院看她，林湘总是和她谈论最近豪门圈新出的八卦，而徐书栩则是时不时地来向她汇报昆山破产的进程。
生活如水般平静，可却唯独少了一个人。
徐书宁自住院以来就没有见过顾斯一次，可她知道他并没有离开。
食堂的饭菜无论刮风下雨每次都能及时送达，份量和种类总是和旁人不一样；病房床头的鲜花每天定时定点都有人换，且每次送来的都是她喜欢的花；就连护士站和医生办公室，每天也是水果奶茶不断……
这些，徐书宁知道都是那个人特意安排的，她没有吵吵嚷嚷地拒绝，反而是默默地假装毫不知情地接受。
直到有一天，饭堂阿姨如往常一般地来送饭。
徐书宁把平板上正在播放的韩剧点了暂停，然后偏过头，淡淡开口：“阿姨，叫站在门口的人进来吧，我想见他。”
在门外听到这句话的顾斯脚步一顿。
徐书宁躺在病床上，朝门口说：“顾斯，别藏了，我知道是你。”
顾斯滚了滚喉咙，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握紧把手，缓缓地推开门。
视线在一瞬间变亮，他的目光落在病床上那个清瘦的人身上：“……我”
偌大病房此刻陷入落针可闻的静寂，两人彼此之间对视着默契地没有说话。
一分钟后，徐书宁开口打破宁静：“阿姨，你先出去吧。”
饭堂阿姨察觉到周围气压不对劲，收到消息礼貌点头，将饭放在床头柜，离开前同时带上了门。
“顾斯，其实你没必要那么卑微的。”徐书宁看着他：“你应该永远高高在上，像个神邸一样居高临下地向我指派命令，而我作为你一个毫不在意的替身，就算不想也必须得服从命令。”
顾斯站在原地：“……对不起。”
这句话宛如一把刀子，把他的五脏六腑全数扎破，顿时鲜血四溢、血流不止。
“顾斯，你不该这样对我的。”徐书宁轻声笑了，说：“这不是你，你不是这样的性格。”
“对不起。”
此刻他就像是个情感缺失症的患者，什么都不会，脑子也像是正浸泡在冰凉的海水里，一片空白，只会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徐书宁抬眸看他：“徐书栩和我说，顾氏资本最终兼并了昆山生物。”
顾斯心下一慌张，语调略微发抖的说：“宁宁，你听我解释，我……”
“我知道你的目的。”
徐书宁轻轻打断他的话：“人不能那么自私，昆山这个品牌是保不住了，但曾经为这个品牌付出贡献的员工们，她们需要得到好的保障，你不能让他们失业。”
顾斯默然没有否认。
“阿斯。”
顾斯一愣，茫然地抬起头看她。
太久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称呼他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又回到了三个月前两人亲密的日子。
她与他对视，语气轻缓，好似恢复了从前的温柔：“徐书栩这段时间和我说了很多，其实昆山这些年一直处在风雨中，企业内部争斗不断，高层人心不合管理混乱，就算是没有这次的疫苗造假事件，它也坚持不了多久。”
顾斯听完愣了一下：“宁宁，你……”
“我知道你是顶着董事会很大的压力收下了昆山这个烂摊子，这段时间更是为了保护住昆山的核心技术做出了很大的努力。”
说到这里徐书宁顿了顿，然后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真挚道：“之前是我不懂，错怪了你，我向你道歉。”
不知道为何，顾斯总觉得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太真实。
就像是造梦者为他编织了一个极为幸福和谐的美梦，而这场虚幻的梦终有破碎的一天。
虚假的、迷蒙的情绪笼罩着他，让他一时之间感觉眼前所经历的全部都是假象。
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他低下头，喃喃道：“宁宁，你其实你不用……”
“扬子京说得很对，翻篇是人生一个很重要的能力。”徐书宁看着他，朝他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阿斯，我相信昆山未来在顾氏资本的带领下能发展得更好。”
顾斯指尖一顿，微微皱眉盯着她，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
“顾斯，我们和好吧。”
那一瞬间他仿佛产生了错觉，觉得自己身处梦中。
清晰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理智告诉他这句话不可信，可脑子里某个想法却疯狂地冒出，一遍遍地劝诱着他，说相信她，要相信她。
顾斯的手掌颤抖着，视线有些模糊：“你……你不怪我了？”
“嗯，不怪了。”徐书宁看向顾斯，微微一笑：“在火场的时候你都愿意为我去死了，你说我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真的吗？”顾斯哆嗦着问她：“你没骗我？”
徐书宁拉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握：“嗯，真的，不骗你。”
肌肤相触的触感是如此真实，顾斯的眼底立刻有些红丝泛上来，他低下头看着她的脸，滚了滚喉咙：“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原谅我，我都做好了被你嫌弃的准备，我没想到你会……宁宁，你好的让我有点不太真实。”
徐书宁伸手抱住他，手指抚上他的脊背，安慰道：“阿斯，别想太多。”
“我不是故意要让昆山破产。”
徐书宁点头：“嗯。”
“我承认在开始的时候我有利用你的意思。”
“嗯。”
“但我后来是真的喜欢你。”顾斯紧紧地抱住她，很认真地说：“真的，宁宁，你信我。”
“嗯嗯。”徐书宁抬手擦了擦他眼角的泪水：“我信。”
“宁宁。”
顾斯俯下身去亲吻她的嘴唇，唇舌交融，他将她抵在床上，喃喃着：“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你……”
徐书宁把他紧紧搂在怀里，靠近他的胸膛，一遍遍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周围的温度仿佛在一点点升高，男人越靠越近，亲吻幅度越来越大。
两人接触处的肌肤宛如正在火中燃烧，男女间的喘息声逐渐布满整间病房，
情到最深处时徐书宁盯着头顶空白的天花板，心里在想：顾斯，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
徐书宁出院当天去监狱看了徐青昌，徐书栩本来说要陪她一起，但被她拒绝了。
坐在探视室看见徐青昌时，徐书宁心中升起苦闷的疼。
虽然剪得是寸头，但还是能看得出来他的头发已经全白，脸颊两边的肉几乎没有，面容枯黄，脊柱弯下来，原本宽大的身躯变得矮小，整个人瘦得几乎脱了形。
她无法想象这段时间他到底吃了多少的苦。
“青昌叔……”徐书宁眼眶通红地盯着他，缓慢地开口：“最近这段时间你过得还好吗？”
显而易见他过得并不好，可她还是想亲口从他口中听到答案。
徐青昌没答，只是低下头，疲惫地朝徐书宁开口：“宁宁，对不起。”
他长叹了口气：“是我让昆山走上歪路，对不起。”
昆山自徐遥去世后便一直处于内忧外患中。挽救一个岌岌可危的企业何其容易？这些年昆山在外界看来十分强厚，可其实底子里一直是拆东墙补西墙，徐青昌更是为了谋取暴利铤而走险，默许底下的工厂做出偷减原料、虚构交易、伪造产地日期等等不良行为，完全摒弃了企业的原则和初心，一步步地将昆山推入深渊。
相比于顾斯，其实徐书宁更应该恨他的。
可是……
可是他是在爷爷死后唯一一个如亲人般疼爱她的人。
她做不到恨他，可是也做不到毫无怨念。
一种顿感的痛在徐书宁的心尖蔓延，摸不清也散不掉。
“青昌叔。”
徐书宁终是抬起了头，她忍着心里的疼痛，鼻尖红嫩，微笑着说：“我要走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徐青昌闻言抬眸，似乎也是理解：“也对，申城这个地方不适合你，走了也好。”
徐书宁勉强笑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走吗？”
徐青昌木然道：“其实留在这对你是种折磨。”
徐书宁酸涩一笑。
是啊。
这座城市现在对她而言就是一个牢笼，困住了从前的徐书宁也困住了此刻的徐书宁。
每站在这片土地上，看着过往的街道和行人，她都有一种窒息的颤栗。
世界就如同布满了一层密不通风的阴云，空气是沉闷压抑的，而她也像是被命运扼住了咽喉，呼吸不畅，状态时好时坏，情绪极其容易失控。
她爱顾斯，可是对他的这份爱会激发她内心深处的阴险偏执疯狂。
爱意攀升的过程中会经他引出她内心深处坏的一面，不断地消耗着她对这个世界的偏爱。
可她不该是那样的人。
她本该善良单纯，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就如同爷爷说的那样，她将来会百喜无忧。
她不能也不允许自己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疯子。
所以在一切悲剧还没重演前，她必须离开这里、离开那个令她发疯的人、离开这个消耗她的城市。
徐青昌问她：“那你想好去哪了吗？”
徐书宁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徐青昌静静地看着他，帮她做了个选择：“去鹿城吧，找黄山医馆，那里有个老中医叫黄景，他是徐遥伯的老朋友，他会好好照顾你，这样我也放心。”
徐书宁：“为什么会是鹿城？”
“因为那里的风景会很适合你。”徐青昌说：“你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说你的去处。”
徐书宁轻轻点头：“好，我听你的，去鹿城。”
“探视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趁着着最后一点时间，宁宁，我想和你说段话。”
徐青昌认真地看着他：“以后千万别再做傻事，记得要为自己而活，要自由地去选择你想过的生活方式，好好爱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徐遥伯和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无忧无虑，别把自己困在任何的回忆里。”
徐书宁把这段话听进去：“好，我知道了。”
“最后就是希望我的宁宁今后能百喜无忧。”徐青昌笑着对她说：“再见了，宁宁。”
徐书宁隔着玻璃望他：“青昌叔，再见。”
“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徐青昌：“杀青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