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浅漓是装的，但她这幅避他如洪水猛兽的样子还是让夜长玦很不爽快。

不过想着今日过后她的性子应该能不再沉闷重新变得开朗，这点不爽快也迅速消散干净。

他带着惊蛰赶到光线昏暗的禁室，瞧见四个魔君站在熄灭的魂灯前满脸茫然，他觉得十分好笑。

他于是暂且不过去打扰他们，拦住跟着赶过来的浅漓，故意再传暗语质问她刚才说什么外客，什么好聚好散。

浅漓亲眼瞧见魂灯熄灭，哪还有心思跟他解释这些气话，见他拦着不让自己上前，直接伸手掐起他手臂上的硬肉旋转一圈，瞪眼示意他让开。

夜长玦就势拉住她的手将她塞到身后，暗戳戳威胁：回去再收拾你。

浅漓担心魔君们看见他们在拉扯，便不挣脱，也暗语回击：懒得理你。

夜长玦微勾唇角不再言语，握紧她的手让她无法上前，气定神闲地看着四个发愣的魔君。

眼前怪异的魂灯让魔君们暂时无心分神去责怪驱赶他跟惊蛰两个闯入禁室的外人。

他们盯着魂灯，不约而同想起魔王刚消失时他们尝试过无数次想将魂灯毁灭，但每次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甚至被其重伤，他们不得不放弃。

然而也许是他们的行为激怒魂灯，它渐渐变得暴躁，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逐渐将禁室里历代魔王牌位毁得稀碎，最严重的一次差点冲破禁室结界。

他们花费许多精力才将禁室结界加固，从北溟带浅漓回来后意外发现魂灯并不排斥她接近，甚至主动汲取她的灵力。

每汲取一次，魂灯就能安静长达一年左右，因此尽管浅漓嫁去仙域，他们也要求她每年必须按时回来给魂灯注入灵力来维持稳定。

自从上次浅漓注入灵力，魂灯变得明亮起来后它的火焰经常滋滋作响，他们每来看一次都会不由自主感到心悸恐慌。

总担心它会突然冲破结界去找到魔王，也不是没有再次动过熄灭它的念头。

如今魂灯果然如愿熄灭，他们却半点也不觉得激动，反而大感惊悚。

只因魔王消失时整个魔族都跟着地动山摇，他们四个魔君耗损万年修为才让动荡平静，不仅如此，天魔以下修为者均感受到仿若被挖心掏肺之痛，整整七日才缓过来。

魔王仅仅是消失都让魔族伤筋动骨元气大伤，眼下代表她生命力的魂灯却熄灭得如此无声无息，实在反常诡异。

以魔王的修为能跟仙域天帝打个平手，甚至隐约占上风，若是全力一搏，说不定也能打败夜长玦这个神君。

总不至于真被夜长玦如此随意就把魂灯掐灭，甚至只是他身边一个不知修为深浅的仙奴出手。

他们觉得这八成只是夜长玦耍的障眼法，眼前的魂灯怕是假的。

而夜长玦仿佛猜到他们的想法，上前几步掐诀施法让魂灯再次明亮起来，火焰上方甚至隐约可见魔王肖像。

他满脸歉意地道：“家奴顽劣，本座日后会对他严加管教，为表歉意，本座已经将魂灯修复。”

伴随魂灯重燃，熟悉的心悸恐慌之感再次侵袭四个魔君心脏，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

这让他们无法再怀疑魂灯有假，不禁对能随意操控魔王魂灯明灭的夜长玦越发忌惮。

他说着歉疚的话，他们却哪敢真怪他，数息沉默后赤渊率先说道：“神君难得前来魔族，前殿已经备下薄宴，还请神君移步。”

虽然话题转得生硬，倒也缓解了眼前微妙的尴尬气氛。

夜长玦颔首答应，离开禁室转回刚才的大殿，转瞬间魔侍们就将桌上摆满美味佳肴琼浆玉液，仿佛刚才的意外不存在。

经过魂灯一事，慕枫不太有把握契约真能限制到夜长玦，便不打算让浅漓在这种时刻再提和离的事情，于是找机会暗示浅漓先不要作声。

酒过三巡也不见夜长玦再问契约，慕枫紧悬着的心刚得以放松，该死的惊蛰却突然跑到殿前，双手将契约高举过头顶，惊呼出声，“尊上，契约内容不见了。”

夜长玦缓缓放下酒盏，面露疑惑，“此话何意？”

惊蛰略显秀气的脸庞上满是惶恐，“奴准备向您继续禀告契约一事，打开才发现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角落处的神君印与魔王印还在。”

他说完将契约投掷虚空放大，让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楚。

四个魔君看着与白纸无异的契约，惊得面色巨变同时起身，迅速将契约吸到眼前细看，确定果然没有任何字迹后淑尤，素霓与赤渊目光同时看向慕枫，想让他给出解释。

慕枫一瞬惊慌后立刻镇静下来，他昨日才看过留在魔族的那份契约，明明上面内容还很清晰，刚才神识也探查到契约还好生放在乾坤袋里。

夜长玦再有本事，也绝不可能悄无声息从他的乾坤袋里偷梁换柱。

他快速重拾底气，当年他敢在契约上作假，当然是笃定不管契约上条款如何，神君印跟魔王印都无法伪造，任何一方毁灭契约，必遭天诛地灭。

眼下夜长玦拿出一份只有神君印跟魔王印的无字契约，想必是看完改动过的契约条款后不愿意和离，又担心毁坏契约会被天道降罪，就只能跟他当年一样选择从内容上作假。

刚才故意去禁室操控魂灯，必定是想借此威胁魔族最好识相认下这份无字契约，休要再拿真的条款说事。

若是他们今天拿出来的契约没有双方印章，他说不定还真的如刚才暗示浅漓时一样心生忌惮，暂且作罢。

这会儿他才不怕夜长玦的威胁，甚至觉得他们拿出的无字契约对魔族大有裨益，正好让他一口咬定契约上所有内容都是当年双方当场约定，他们拿一份无字契约又能如何反驳呢。

心里做下决定后慕枫正准备从乾坤袋里掏出契约，夜长玦淡定的声音却比他的动作还快，“倒怪我疏忽，契约签订后就将它束之高阁从未打开过，眼下就请诸位魔君拿出魔族那一份，且让我也看看上边写了些什么。”

慕枫：“……”被先发制人，他突然又不想拿出来了是怎么回事。

但见大殿上所有人目光都齐刷刷盯着他，他不拿倒显得心虚似的，便果断将契约拿出来。

确定上面条款与印章都无误后也将其投掷虚空，语气嘲讽，“当年契约一式两份，怎么单就仙域的契约变成空白，神君对此可要给个合理的解释。”

夜长玦正要言语，心间猛然感受到一阵刺痛，他立刻侧目看向浅漓，这是她的痛觉，因为他的逆鳞在她心间所以让他感同身受。

可浅漓表面看起来并无异样，察觉到他的目光，甚至面露疑惑，仿佛在问他为何不回答慕枫的问题还突然看她。

夜长玦心想待会再跟她解释契约的事，便收回目光，看向慕枫道：“仙域的契约是白纸，魔族的契约却写满条款，未免双方因此起争执，不如将契约作废重新签订。”

慕枫岂能答应，立刻反驳道：“神君此言差矣，当年再怎么疏忽也不可能签订一份无字契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仙域这份无字契约绝对有问题。”

“这种情况下当然是以魔族这份为准，你我两方为何会因此起争执，莫非是神君打算强行毁约吗？”

相比他咄咄逼人的语气，夜长玦却显得格外淡然，“此言倒也有道理，但仙域的契约是白纸一张，魔族的条款全是对魔族有益的，传出去很难不让外界怀疑是魔族暗中做手脚。”

“为维护魔族清誉，还是重新签订一份，且放心，新的契约，仙域只会再增加一条，其余条款你们可原句照搬到新契约上。”

这话让慕枫一时语塞，完全不理解夜长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于是抬眸认真打量夜长玦，瞧着他神色坦荡，一身白袍不染纤尘，好似清风霁月，完全不像是会耍阴招的卑劣之徒。

不由得怀疑莫非真是他自己误解，其实夜长玦真的不记得契约内容，并没有打算毁约？而魂灯也只是惊蛰自作主张，与夜长玦并无关系？

他纠结片刻，心想不管夜长玦如何打算，提出来的建议总归是对魔族有益，正好让他光明正大地将所有条款写到新契约上，不用再担心会被识破。

他传暗语询问其他三个魔君有无意见，除了素霓装没听见外其他两人都表示听他做主。

他便默认素霓也对此无异议，于是做主同意，询问夜长玦何时签订新的契约。

眼见鱼儿开始上钩，夜长玦眸底渐渐浮现笑意，“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他将浮在虚空的两份旧契约全部吸到面前，又说：“为避免日后混淆，这两份旧契约干脆销毁。”

四个魔君听完他的话还在纠结要不要阻止，他的指尖已经凝聚一团火焰，毫不犹豫就往契约上烧。

四人顿时警铃大作，暗自运转灵力升起防备，以免夜长玦被天道降罪时受到牵连。

浅漓想起契约上所说的毁坏契约会被天诛地灭，尽管夜长玦刚传完暗语让她别担心，他自有分寸。

她还是坐不住，立刻起身向夜长玦扑过去想将契约救下来。

可惜她的速度没有火焰快，她伸出手的同时契约燃成灰烬。

她顷刻红了眼，急声责怪夜长玦，“你疯了吗？”

夜长玦拉她坐到自己身侧，低声安慰：“不是跟你说了别担心么，我不会有事。”

浅漓却不信他，尽管她看见契约上写的夜长玦是因为利用她历劫而娶她，三千年后可协议取消时内心很痛苦。

她冷眼看着他跟魔君们拉扯，听到他们要重新签订契约竟然都不过问她这个当事人时很失望，甚至决定再也不要理夜长玦。

但此刻一想着夜长玦要是被雷劈死，她应该也不会想独活，哪还顾得上痛苦失望，反手紧紧握住夜长玦的手，准备跟他一起承受天劫。

魔君们见状立刻劝道：“阿漓，不要任性，赶紧松开手。”

浅漓置若罔闻，甚至闭上眼睛，主打眼不见心不烦。

夜长玦垂眸瞧着被她紧握着的手掌，眼底温情柔软泛滥，另一只手轻拍拍她的手背无声安慰。

他看向神情慌张的四个魔君笑道：“看来本座运气好，天道饶本座一回。”

魔君们：“……”

自上古至今，牵扯天道立誓的契约被定契约者主观毁坏时，天道都是毫不留情就将其诛灭，怎么到夜长玦这儿就成了例外。

面对他们惶恐的目光，夜长玦一脸云淡风轻，吩咐惊蛰拿来新的纸笔，“继续签订新的契约吧，本座的好运气已经用完，可不敢再将契约烧毁了，魔君们大可放心。”

四个魔君闻言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不会真的傻到相信这只是他的运气好。

他们都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天道并不会惩罚夜长玦，那契约写得再天花乱坠，约束再多，对他而言不都只是可随意烧毁的废纸一张吗？

可笑他们还把契约当成宝，心想着用它当筹码跟夜长玦谈条件，逼着浅漓去跟他和离，哪曾想他们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已经落空一半。